在屋外等待的那些人全都不見了,就好像他們從未出現過一般,蘇釁麵色不變,想來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穿過小路,在沉默中,蘇家安知道蘇釁這是準備帶他去哪裏。這條小路可以最快到達廣場。


    風裹挾著冷意旋轉著經過,卷走了蘇家安身上本就不多的熱量,他看向前方遠處,隱約見到遠處站著有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隊披堅執銳的兵。


    蘇釁對其中一人吩咐:“去通知蘇家所有人來廣場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那士兵領了命令之後帶著三五個人快速走遠,蘇釁和蘇家安繼續朝廣場走。


    廣場上很快就聚集起了人群,蘇釁和蘇家安以及江如心則在高台上。像是在被人群圍觀。隻有蘇釁大概不會這麽想。


    蘇釁站姿筆挺,站在最前麵。


    人越來越多,像前不久那樣團團圍住高台。蘇釁清了清嗓子,原本噪雜的聲音頓時歸於落針可聞的安靜。


    “有一件事情要對各位說。蘇家安和蘇子雨兩個人已經死了。”


    蘇家家主用不含情感的聲音說出冰冷的話,高台下頓時人聲嘩然。


    “死,死了?”


    “怎麽就突然……”


    “怎麽能說是突然,你是沒有看到那天家主打的有多狠,果然,果然打死了!”


    “蘇家安挨的棍子最多,蘇子雨沒有挨多少怎麽也死了啊,這沒道理啊。”


    “……”


    議論聲就像煮沸的開水不斷冒泡再炸開,嗡嗡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蘇釁說完那句話後就沒再開口,也沒有阻止台下蘇家人群的議論。


    時間附著了鈍刀子,一刀一刀在蘇家安身上切割。湧進耳朵的全部都是和自己有關的——他的,蘇子雨的死訊。


    從蘇釁話落開始,他們就已經從蘇家徹徹底底的被除名了。鈍刀子一刀一刀切割的是他和蘇家之間的所有關聯。


    在高台上站著,卻有種跪下痛哭嘶吼的衝動,衝動太強烈了,手和腳都在衣服下麵發抖,還好已經沒有背著人,不然蘇家安非得被重量壓著跪下不可。


    蘇釁等台下的聲音稍微平息之後才繼續說:“鑒於蘇家安和蘇子雨已經死了,和他們兩個人相關的事我也不再深究。我身後這兩個人一個是蘇家安的先生,一個是蘇家的老仆從,即日起逐出蘇府,永遠不得回歸。這件事就讓它這麽結束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蘇家安頓時聚集了無數人的視線……不對,她是與君元,蘇家安的小先生才對。


    蘇家安淒涼地抿了抿嘴唇。


    他看到台下黑壓壓的一片,沒誰能猜透別人心裏都在怎麽想。


    “離開蘇家也好,也不用再受罪……隻是可惜了那蘇家安和蘇子雨一對兒,善心人沒有善報啊。”


    人群唏噓著散去,分散成一個一個的黑點,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裏去了。


    “與……與君元?”


    聲音好耳熟,蘇家安觸電一般看向身後,看到一個披著黑袍的人,寬大的兜帽隻吝嗇的顯露出了她的下巴,但這並不妨礙蘇家安認出來這究竟是誰!


    “蘇子雨,是你……對不對?”


    纖細的手將兜帽扯到身後,蘇子雨的臉完整地露出來。是她,沒錯。


    很難忽視蘇釁的存在:“蘇家主……”


    “你們聊完之後會有人送你們離開蘇家,記住,這輩子不要再踏入蘇家一步。”


    “與君元,蘇釁為什麽說讓我們兩個人離開?蘇家安呢?他……”滿是遮掩不了的驚惶,末尾已經顫抖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她想說難道蘇家安已經、已經死了嗎?


    蘇家安想說話,喉嚨卻罷工不幹了,發不出任何聲音,大概是他太緊張和恐懼害怕。他隻能走向蘇子雨。


    我……我就是蘇家安。她會相信嗎?我如果用與君元的身份擁抱她,她……會接受嗎?


    “與君元?你怎麽不說話?”


    這個人的確是與君元,不過舉止奇怪,就連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帶著藏不住的痛苦。這是怎麽了?


    蘇子雨感覺如墜冰窟,她不得不麵對她一直逃避的那個可能性:“你……別嚇我,蘇家安還活著對不對?”


    下午的廣場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人潮來的快去的也快,在忙碌的生活裏,大家都忙著自己的活計,很難分出閑暇去關注別人的人生。空曠的廣場上竟然沒人注意到這兩個奇怪的人。


    “與君元,你……說話啊!”


    蘇子雨快步衝上去,蘇家安胸口狠狠挨了一拳,已經疲憊不堪,身體根本抵禦不住她這一拳,隻能無奈地向後仰倒。


    在蘇家安即將後腦磕地之前,意識到自己下手過重的人慌忙扶住他:“與君元,你這是?”


    被扶著的人臉色蒼白。


    “抱歉,對不起……”


    “我……嗯?”


    喉嚨奇跡般的恢複了正常?很難不讓人去想這不是蘇子雨那一拳的功勞,蘇家安麵露震驚地摸了摸喉嚨:“我可以說話了……咳咳咳……”


    “原來你剛剛是暫時失聲了嗎,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我很想知道蘇家安在哪兒……”


    是帶著哽咽和委屈的聲音。蘇家安伸手去摸眼眶,那裏已經濕潤了。


    “你、你別哭,我有點害怕。”


    蘇子雨慌張地鬆開手,後退幾步,手無法控製地在抖,“……所以,蘇家安是已經不在了嗎。”


    “……他還在,你別擔心。”


    “在哪兒?”


    蘇家安向後退了一步——這是逃避的後退,但是他身後並沒有退路,隻有深不見底的懸崖。


    正視自己吧,蘇家安……你是蘇家安,也是與君元!


    “他在你麵前!蘇子雨。”


    聲調由高變弱,就如同如釋重負。同時還有忐忑參雜其中。


    “該死啊,與君元,你之前可不這樣說話的。”


    有點不太能忍,蘇子雨眼睛都急紅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蘇家安現在怎麽樣了?!”


    “你冷靜一下,我知……”


    蘇家安終究是沒能把話說完,臉頰迅速紅紅地腫了老高……


    “現在你冷靜了嗎,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蘇家安挨了一巴掌後心裏的滋味難以形容,脫口而說:“你竟然對長輩動手,你也太不像樣子了吧?!”


    “就算是長輩我也打!”


    對方已經擼起袖子,眼看還白淨的另半張臉就要遭殃了,蘇家安有點慌,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可已經揚到半空的手臂神奇地頓住了,蘇子雨用略微遲疑的語氣說了句:“蘇家安?”


    蘇家安愣住了。


    “不對,你是與君元,蘇家安的小先生,雖然不知道你剛剛是吃錯了什麽藥……”


    蘇子雨自言自語,半空中的手最後還是放下了。


    “不對……不是,我確實是,子雨,我是蘇家安啊。”


    蘇家安渾身一震,在外形已經完全變化的狀況下,蘇子雨憑一句話就想到他!


    在蘇子雨反駁前,蘇家安先一步自證:“子雨,我真的是蘇家安,蘇釁用一種不知名的法子讓我和小先生互換了身體……”


    一個人在證明自己身份的最好辦法就是列舉隻有兩人知道的一些事情。


    例舉似乎有效,蘇子雨越來越紅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遠處還有兩個正在等待的士兵,若有若無的朝著兩人的方向微微側目,蘇子雨迅速捂住蘇家安的嘴巴:“停別說了,閉嘴!”


    “小先生寫的那封信你還帶在身上嗎?等離開蘇家再給我看,現在我們先走……對了,小先生在哪兒?”


    蘇府的廣場,確實不是一個相見後適合傾訴的地方,還是先離開的好。


    “小先生他死了。”


    蘇子雨微微張嘴,沒能說出來什麽,目光垂著,兩個人的影子在廣場的地麵上拉的很長,已經西斜的太陽占有全部的功勞。


    從下午走到臨近黃昏,時間悄無聲息地悶聲行走,毫不聲張。


    蘇子雨像一個安慰失意者的兄弟一般拍了拍蘇家安的肩:“別難過家安,與君元還沒有離開,隻要你還活著,他也就永遠在。”


    “你的說法……和小先生在信裏寫的一句話還挺像。”


    “大哥,可以帶路了。”


    等待總算結束,堅守職責的士兵總是很辛苦:“從這邊走,麻煩兩位一定要跟上。”


    “等一下,我忘記了一個人!”蘇家安一拍腦袋,匆忙轉身從地上拽起來一個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人。


    蘇子雨瞪大了眼睛:“是恩人?他這是怎麽了?”


    “說來話長,等離開蘇家找個醫館,我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這次有兩位士兵領路,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蘇家,不由得讓他們想到上次為了逃離蘇家,就算是爬著也要爬出去的決心。


    這久違的自由,帶著血的腥氣,讓人緊緊握住的同時被割破脆弱的皮,滿手的鮮血流淌。


    “就送兩位到蘇府門口了,接下來的路,兩位要好好走。”其中一個帶路的士兵這麽說道,像是一句離別的祝福。


    “我們會好好走,認真的走,謝謝兩位!”


    熟悉的大門緩緩合上,從此他們的前半段人生和此刻之間,劃上了一道難以跨越的弧線。


    “快走吧,先帶恩人去醫館!”


    蘇子雨催促蘇家安,怔怔的視線收回,背上的人呼吸微弱,此時找個醫館先穩住江如心的傷勢才是首要:“走,去路雨街的仁心醫館,沒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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