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兒有改革之誌,還請您施手相助!”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往往有一個女人。


    劉據身後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娘衛子夫,其走的每一步都有衛子夫在身後相助扶持,就連太子據最初的班底,也是衛子夫帶來的。


    衛子夫一生順遂,最大的滑鐵盧隻有巫蠱之禍,除此之外的升遷之路簡直不要太輕鬆,


    為歌女時,被平陽公主看中;


    在平陽府,又被劉徹看中;


    劉徹與旁的女子生不出兒子,唯獨是衛子夫能與他生出第一個,


    之後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穩妥,因弟衛青備受受寵,衛青之後還有霍去病,誕子後更是一步登天,貴為皇後。


    難道衛子夫的運氣就這麽好?什麽好事都讓她占了?


    宮內波譎雲詭,連大才主父偃都玩不轉,一介舞女衛子夫是如何能當上皇後的?


    衛子夫絕不簡單。


    大象無形。


    漢文帝時,也沒什麽驚濤駭浪的舉措,每一下都是黯然銷魂掌。


    這類人,才是高手。


    凡事皆利於我。


    “熊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娘怎會不幫你?”


    衛子夫眼睛閃動。


    她自願為兒子走到幕後,深居後宮含飴弄孫,可若是能堂堂正正做事,這般奇女子,怎會沒有大展身手的想法?


    “娘,孩兒想讓您站到台前來。”


    劉據此句道出了意圖。


    劉徹朝斷了漢時就有“二聖製”,格外小心女子參政,可現在,劉據想讓衛子夫出山。


    再行竇太後之事。


    但衛子夫又與竇漪房不同,


    竇漪房一直想立景皇帝的親弟弟梁王為帝,給漢景帝添了不少麻煩。衛子夫卻是全心全意都在兒子身上,此外,衛子夫的才幹絕不會次於竇漪房。


    衛子夫表情猶豫,


    喃喃道,


    “我何以為列女?”


    衛子夫口中的列女,與後世講求貞潔的烈女,全不是一事,漢時女子再嫁無妨,後漢書對列女的定義是“助國君之政,隆家人之道”。


    是實實在在的輔弼!


    “不若如此,”劉據話鋒一轉,“娘,您先聽聽孩兒要如何改革可好?”


    “好。”衛子夫爽快答應,她本就經常給兒子出謀劃策,往往都能一語說到關節處,熊兒要如何改治,衛子夫確實好奇,見兒子還拜倒在地,“你先起來,地上多涼。”


    見兒子聽話站起,衛子夫怎麽看自己兒子怎麽都覺得完美,笑道,


    “你這孩子。”


    劉據重新坐好後,


    “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自上三代便有軍賦,時至魯國初稅畝才有稅,大漢稅製分為三.....”


    “稅、賦、役。”


    “稅有田租和商稅,田租為大漢立朝以來稅源之重,文景盛世十五稅一,後又三十稅一。”


    “賦有算賦,十二到五十六歲每人每年交人頭稅一百二十錢,孩童交口賦,為六分之一。”


    衛子夫點頭,


    漢朝算賦所設就有不合理之處,衛子夫早就有所想法,隻是不參政也就不便開口。


    見娘親似有話想說,劉據頓了頓,


    “娘,您以為算賦如何?”


    衛子夫開口道,


    “漢承秦製,全民皆兵,男子十三便需入伍輪戍,天下交算賦是要以此錢來供養軍隊,此為征兵,


    劉徹又重南北軍,便是以征兵和募兵兼顧。”


    衛子夫所言,是劉徹在位時極重要的一個軍事改革,也是左右漢匈之戰戰局的重中之重,


    春秋戰國時兵源消耗極快,秦國商鞅變法後最先行征兵製,大秦人人皆兵,又以軍功製鼓勵,


    征兵是提高數量,募兵則是加強質量,


    武帝時的情況,對戰匈奴,不要多要精!


    正是劉徹思路的轉變,才得以為衛青、霍去病補充出那麽多的精銳之師,不然衛、霍再厲害,沒有兵馬也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畢竟這不是割草遊戲,一騎當千沒用啊。


    若是要募兵,全天下收人頭稅,把錢拿來給雇傭兵發軍餉還算合理,


    但現在征兵與募兵並行,又要兼收人頭稅,就未免奇怪了。


    等於說,從一個普通百姓的角度來看,他既要服兵役,在戰時隨時入伍,還要交算賦,來供養軍隊。


    劉據佩服,娘親與自己想的一樣。


    兒子敬佩的目光,被衛子夫看在眼裏,衛子夫的聲音也更自信了,


    “算賦之問題,就在於此。”


    “但,算賦還算能施行,口賦卻有些不知所謂了。”


    “一個孩子要交二十錢的口賦,孩子哪裏有錢交?此錢也不過是攤派到父母頭上,一夫一妻之家,算賦二百四十錢,若有一個孩子,每人就要多交十錢,兩個孩子,每人就要多交二十錢。”


    “我聽你說過,要增大漢口數,口賦所在,實為增丁之阻礙。”


    衛子夫的話如雷貫耳,


    劉據並非沒有想到這些,但劉據能想到是因為有現代學識做支撐,他了解人口學理論,


    可,娘親沒學過這些啊!


    更厲害的是,娘親能從賦稅推演到軍製,再由賦稅推演到人口,顯然對大漢之政有了全局了解,


    政治,經濟,軍事,人口都是息息相關的,隻論一事,絕說不到癢處!


    娘親是真懂!


    就說這口賦之論,朝中八成官員不能如此清晰的說明白,


    很簡單的道理,


    小孩要交人頭稅,實則小孩的人頭稅是大人交,多生孩子,大人就要多交人頭稅,那麽大人為何要多生呢?


    二十錢不多也不少。


    漢朝平常年景,一石穀是三十錢上下浮動。


    一石為漢斤一百二。


    二十錢能買糧食八十漢斤。


    多生一個孩子,不僅是要多交口賦,還多了一張吃飯的嘴。


    這才是實際問題啊!


    “熊兒,你繼續說。”


    衛子夫示意劉據繼續,她平時對這些事也隻是想想,未曾清晰地說出來過。今日說出口後,衛子夫猛地發現,原來大漢體製也有如此多的問題,想到此,衛子夫暗道,


    不愧是熊兒,居安思危,但,這要如何改治呢?


    劉據點點頭繼續說道:“役,便是每年出一個月的徭役,可用錢請人代役,是為踐更。”


    說到這,劉據又特意的停了停,見娘親眉頭緊鎖,便問道,


    “您看呢?”


    衛子夫長呼口氣,在兒子麵前完全沒有必要藏拙。衛子夫早年出身低微,又是歌女,人世冷暖早就體悟遍了,這是她與朝堂上官員最不同之處,


    衛子夫是真的了解天下生民,


    “不好,”衛子夫搖頭,“看似為善治,實則差矣。”


    劉據沒有說全,大漢的役,實則有三種,


    在本郡或京師服役;


    在邊境戍衛;


    每年一個月在本縣勞役。


    換言之,一個男子自成年起,要流轉於本縣、本郡、邊境三個地方,來往多費時不必多說,成年男子又是極珍貴的勞動力,他不好好種地,被國家調來調去服役,太耽誤事了。


    在戰時還說得過去,畢竟有外患帶來的壓力,可若是盛世,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大漢在徭役製度上,有一個設定,你若是不想去可以花錢請人去,看起來很人性化,實則非常雞肋,


    找人代役要一個月兩千錢,等於一個成年人近二十年的人頭稅。


    這是給普通老百姓準備的政策嗎?


    要天下生民多生孩子,卻還有著口賦的存在;


    要天下生民多種地,又用著徭役消耗勞動力的體力和時間。


    種種問題下,劉據沒法不去改革。


    漢承秦製,也到了改的時候了。


    衛子夫長歎:“如此想來,大量農戶棄農從商,也說得通了。”


    “棄農從商隻是個開始,再這麽下去,土地兼並就要止不住了。”


    聞言,衛子夫大驚:“是,大量農戶棄田,田地都被留在本地的豪族並去了。”


    國家對天下的稅收是有極限的,並非是想征多少就征多少,征的多了,百姓交不起,索性把地一賣,自己落成佃農,投奔一個豪族,隻維持生存就好了。


    豪族吞並去了土地,還要隱瞞佃戶,國家的稅就更收不上來了。


    漢武帝朝是一個轉折點,並非劉據太急,隻不過這是最後的機會,再往後拖拖,拖個幾十年,土地兼並已大勢不可逆,打天下的劉秀都拿土地兼並沒招了。


    不光是劉秀沒招,此後的東漢一朝都沒招,也就曹老板勉強算折騰了一下,聽取手下謀臣棗祗的建議行屯田製,


    原本的農民是給豪族種地,屯田製的推行就是讓農民給軍隊種地,換了個雇主,但依然沒有改變土地兼並的趨勢。


    劉據知道便宜老爹怎麽想的,


    便宜老爹心中的基本盤是豪族貴戚,這群人不倒,大漢社稷就在,百姓對他而言就是韭菜而已,割了還長。


    但劉據明白,便宜老爹這想法大錯特錯,


    不用他現在得瑟,等寫到罪己詔時他就老實了。


    “熊兒,該如何讓農戶回到田地上?”


    衛子夫語氣有些急了,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最重要的是,現在天下是熊兒的啊,她恨不得讓大漢延續千秋萬代!


    如何讓農戶回到田地上?


    這是經久不衰的難題。


    並且從來沒有一個萬能的答案,答案在不斷隨著版本變化。


    “重農抑商。”


    劉據脫口而出。


    “抑商簡單,無非是把劉徹用過的招數,再來一次,可...重農就太難了,”衛子夫長歎,“重農無非是那幾招,輕徭薄賦、鼓勵耕種...就算全用上,恐怕也沒什麽成效,海貿一開,獲利實在太多了。”


    “娘,孩兒想要改革土地製度。”


    衛子夫瞪大眸子,


    改革土地製度,那是動根了啊!


    春秋戰國為什麽亂,就是井田製玩不轉了,導致所有製度跟著崩塌。烽火連天中打了四百年,才弄出全新的土地製度。


    每一次改革土地製度,無不是血雨腥風!


    因為這意味著重新洗牌。


    想到熊兒已遇到了幾次刺殺,衛子夫不由擔心。


    “要如何改?”


    “行均田。”


    劉據在心中念道,


    均田,但是改良版。


    “均田?”


    衛子夫一愣,雖沒聽過,但大概可以猜到,是按戶平均分配土地。


    “將每戶應得多少農地的數量都固定下來。”


    衛子夫腦中直接就生出了一件事。


    所封之侯食邑就不合均田規製!


    衛子夫開口,細數均田的利處,


    “將每戶土地數量都固定下來,再以地重定稅製,是可將農戶固定在土地上,又能重新讓其生出耕種之心。”


    “一戶農能種多少,就分多少,旱澇保收,年年都有了口糧,再以政策貼補。”


    “還有....便是你最擔心的大族並土,既規定了數量,大族並土便是違反漢律,可已發出知。”


    “隻是........”


    衛子夫愁上眉梢,


    均田之法,看似是可以解決棄農從商之事,又可抑製土地兼並,但,需要有一個大前提。


    “娘親,隻是什麽?”


    望向兒子的目光滿是擔憂,衛子夫歎道,


    “你要成為極盛之君啊。”


    均田之法能推動的前提是,


    極致的中央集權,或者說,極致的皇帝集權。


    有資格分土地,這些土地得是屬於你的,均田的背後是耕地完全國有,並且,劉據還要有懲治破壞均田的鐵腕,


    每一處都需要劉據手中掌握著極致的權力!


    再說的極端些,


    天下興亡,都在劉據一念之間!


    劉據認真道,


    “孩兒心裏早有準備,您再看看,均田有何弊處。”


    衛子夫沉思片刻,開口道,


    “最難的就是要如何均。


    地有貧瘠好壞,授田給百姓十畝肥田,和授給百姓十畝壞田可完全不同,雖都是十畝地,產出時差得可遠了。


    再就是這地方人多地少,有些地方地多人少,此難以分配,耕田又並非大塊規整,如何能均田,是個大難題啊。


    再就是,與之相配的賦稅製度要如何取之,我現在還想不到。”


    不愧是一個時代的上位者,均田製都還沒落實,衛子夫光是推演,就把其中的利弊都說個八九不離十。


    劉據所言的均田製,就是北魏孝文帝改革的產物,也帶有極強的時代特點,完全照搬可能不行!


    還需要稍加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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