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記起了最後一夜、六點到十一點中間,她忘記掉的是什麽。


    她忘記了自己曾愛過神…在生死交錯的那一瞬間、她無法逆轉自己的感情。


    因為對於刹那間湧現的超越界限的感情感到恐懼,她的大腦自動的將那一段記憶遺忘。而辟邪也沒有再告訴她,她就這樣穿過了時空、帶著嶄新的不真實的記憶,在人世裏重生。她“生前”曾多次對他說:她不要逆了天意,她要過平靜安穩的生活。哪怕凡人生命在神祇看來不過一眨眼,她也要平靜安穩地過完那個眨眼的功夫。


    所以,他就如她所願、永遠從她生命裏消失,給了她最平靜安逸的生活。


    再也沒有雲荒,再也沒有神祇,再也沒有辟邪…她也不再是那一紙能驚天下、以個人之力延續整個大陸的沉音。織出的夢之華衣已經破碎,她跌落在塵世裏,安逸地生活,安靜地開花結果。一切,都如了她以前的意。


    然而,命運不是那樣的。我們不曾認識的命運、它隱藏在水麵以下,像深海中的魚。


    那樣怯懦苟安的要求,真的是她心裏所希望的麽?


    如果真是這樣希望的、她為何時刻心中有著一種“缺失”的感覺?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她一定會滿足於目前這樣事事順利的環境;可是,不行。曾經是織夢者的她,即使忘記了中間的過程,可現在那一顆心、已經再也回不去了。十年來,她看過多少世事變遷、興亡成敗…她再也不能回到十年前十八歲的時候,為了一隻香奈爾的包包就愉快地出賣了十年青春和創造力。


    這個世界是不完整的,因為夢的另一半被遺失了。她多少夜曾在午夜驚醒,覺得自己生活的這個城市和摩天大樓、才是另一個醒不來的噩夢。她的渴望、她的夢想、她曾經自由飛翔的天空和羽翼,心靈的舒展和自由,都無法在這個灰沉冰冷的現實裏繼續。


    她想她是錯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將對那個深愛她的神祇說:我的生命不過一瞬,那麽,我就隻愛你那一瞬。她必不再恐懼什麽時空和力量的界限。


    多少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樣在心中洶湧來去,她隻覺一種刺心的長痛、卻喑啞無聲。


    “沉音,沉音,不要哭啊…”忽然間,隱約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輕道,“我曾答應你、要讓你回到人世後的人生永遠安逸平靜。可以我之力,竟依然不能讓你一生歡愉。”


    是誰?是誰再說話?…這般熟悉的聲音。


    蕭音震驚地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頭頂上神祇的白玉雕像忽然睜開了眼睛,就這樣凝視著她,帶著熟悉莫名的沉靜溫和,開口安慰她。她猛然驚呼出來:“辟邪!”


    不顧旁邊那一塊“珍貴文物、請勿觸摸”的標牌,她縱身撲過去抱住了石雕。


    ※※※


    旭日初升的時候,蕭音急匆匆地趕在上班的路上。


    朝陽照在身上,溫暖和煦,她在五色天光中眯起了眼睛,因為佩戴著古玉,她看到了無數以前看不到的神奇景象:天地之間,流蕩著晶瑩的光芒——那是無數小小的圓形東西在翻騰,飄蕩。那些小東西有著人的眼睛和嘴,卻沒手腳,吞吐著雲霧。她覺得可愛,伸出手去,然而光線微微一轉,那些小人忽然如氣泡般一個個迸裂、消失。


    “辟邪,那是什麽?”蕭音詫異地問。


    “那些也是神靈。”現出真身趕路的神祇靜靜地回答,“是最低一級的精靈,它們充斥在整個天地之間,吞入濁氣、吐出新的生命力,維持著天地的平衡。”


    “啊?我以為神都是你和饕餮那樣子的。”蕭音看著一個個飄蕩的小人兒,詫異,“它們、它們一眨眼就死了!?”


    “它們生命短暫,即使在人類看來、也隻是一眨眼。”風在耳邊掠過,辟邪回答著她的疑問,“可短暫和永恒之間、也沒有什麽差別。”


    那麽,在辟邪眼裏的她、是否和她眼裏的那些蜉蝣精靈一樣?蕭音微微一笑,伸出手抱住了那隻大狗的脖子,輕輕歎了口氣。那是從未有過的安寧和幸福。


    “快些,快些!”伏在辟邪背上,看著腳下浮雲不斷掠過,蕭音卻是在抓狂,“我上班要遲到了!啊,完了,我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要被同事嘲笑的——你先送我回家!”


    她抓著辟邪的耳朵,將下頷抵在神獸頂心上,催促。


    辟邪加快了腳步,一縱千裏,腳下浮雲散開、繁華的大都市已經在眼前。


    摩天樓裏,生活著螻蟻般的忙忙碌碌的人類——或許,以後他就要寄居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叢林裏,湮沒入這樣的塵世。或者當一個小販,或者當一個公務員,或者當一個花匠。


    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了雲荒,他還有沉音,還有沉音心中的夢和歡樂。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原本,守護著雲荒,還是守護著一個凡人女子,並沒有多少差別吧?隻要他能感到充實和愉悅。


    ※※※


    “該死的丫頭,怎麽轉頭人影都不見了?”吃完早飯的館長在林立的文物展品中尋找了大半天,卻看不到女兒的影子,納悶,“難道一聲不響就跑去上課了?也沒見那個丫頭這麽用功呀!”


    忽然,館長的眼睛被一件東西所吸引——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一眼看去,展廳中心的雲荒神祇雕塑台基上,那一排排象形文字悄然改變了,隱約間他忽然看懂了上麵鐫刻著的奇形怪狀的文字,長短縱橫、那神祇塑像高台上刻著的、竟然是一首遠古的詩歌:


    噫籲嚱!


    誰設紀元?


    宇宙洪荒幾千年?


    蠶叢魚鳧可能詮?


    拂拭殘碑當愴然!


    長路浩浩兮、淚湲湲!


    水滴石穿玄武岩,


    枯草長風猛悄然:


    時光恒透體,


    思如水綿延。


    萬古雲荒兮 老平原,


    煮幹滄海兮 種桑田;


    黃沙漫漫生我側,


    積毀劫灰沒汝肩。


    象形文字兮、鍥甲骨,


    楔形文字些、泥板湮,


    未曾通譯、已糾纏。


    重來回首三生外,


    伶仃駐足舊夢前,


    猛憶大漠慘荒顏。


    憶有嬌容驚百變,


    側身搶立弓箭前,


    擋它一射為沉湎!


    光陰似箭一颼然:


    永遠當自遠…


    一步之隔別人、天!


    彼有荒漠寂且寒,


    曾有激越癲且癇,


    更有靜女慧且孌。


    別後相思一水間,


    尋石問夢玄武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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