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三徑吐幽叢,一夜玄霜墜碧空。”


    燕玉情撐著傘跟在江燃身側,看著停車場附近花壇中被毛毛細雨打濕的矢車菊,不自禁便想到了唐寅的這句詩。


    她念詩的口吻異常好聽,有種金聲玉潤的美感。


    江燃其實感覺銀針般的小雨無傷大雅,不過有燕玉情撐著傘遮雨,他倒也沒有故作高傲,用九劫勁震開雨點。


    問情傘在燕玉情手中舉得筆直,嫩藕般的小臂懸在半空,在武者的強大控製力下,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問情傘的傘麵經古法製造,油紙層層相疊,最終把三十六層油紙壓製為一層,再刷上特製油脂,雨打不破,火燎無痕。”


    燕玉情走在朦朧煙雨中,餘光掠過身側青年刀削般的側臉,突然開口說起問情傘來。


    青年一直未曾說話,偏偏雨又不大,連擊打傘麵的響聲也無,於是僅能聽見他們步伐輕柔落地的聲音。


    “我八年前剛成年的時候,用了整整七個月時間去各地選竹,直到臘月初二,挑中了極有眼緣的一株湘妃紅竹,為了等這一根竹子成材,足足等了七年。”


    江燃不經意間偏過頭去,恰恰撞上那對桃花眼:“你之前說過。”


    他何止不解風情,一句話甚至讓燕玉情這等性子都久久無言。


    “江宗師這次燕山之行結束後,準備做些什麽?”


    燕玉情本欲借著雨中漫步的情境,從問情傘引出這個問題。


    不過江燃那句有意無意的話,明擺著就是在告訴她有話直言,不用扯一些無用的東西。


    她唯有開門見山。


    燕傳昨天帶著花小蕊見過江燃後,夜裏又對她舊事重提,言語中透露出的意思,仍是意欲撮合兩人。


    燕玉情清楚記得父親第一次提起這件事,是此前去南都見過陸神醫回家之後,第二次是在金海機場的貴賓廳裏。


    第三次就是昨晚。


    她其實不太願意談及男女之事,不過在機場的那些話依然言猶在耳。


    江燃治好了燕傳,這是她願意和對方接觸的前提,也是她願意調整心態去適應對方的最根本原因。


    否則依燕玉情的性子,即便再怎麽心懷感激,也決然不會三番五次往一個男性身邊湊。


    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自己明明已經表現出了不抗拒的心意,可江燃的態度依舊疏離,或者說平淡。


    人間見我盡低眉的容顏,在江燃心目中,或許還不及燕傳女兒這個身份。


    燕玉情是一個自幼便帶著光環的人,幸運、背景、聰慧和美貌之上的美貌,任何一樣都是普通人所謂的絕殺。


    她盡數擁有。


    她從來沒有不自信的時候,可在和江燃短短時間的接觸中,燕玉情居然首次產生了很微弱的,對自身的質疑情緒。


    江燃比她還小了六歲,武道天賦把她摁在地上摩擦,治好燕傳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偏生還有一手比肩名家的書法功底。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對自己不感冒……這就令燕玉情很不能理解。


    她毫不懷疑自己吐口唾沫,都會有人趴在地上舔個幹淨。


    說來有些惡心,不過也從側麵印證燕玉情明確知曉自身美貌的吸引力。


    唯有江燃對此不假以顏色。


    金海機場裏承諾給燕傳的那些話隻是一個引子,她的的確確對江燃有了些許興趣。


    燕玉情決定給他一個得到自己的機會。


    “做些什麽?”


    江燃眼角跳動了幾下,眉頭擰巴在一起,說明的確很認真的在思索這個問題。


    燕玉情眸子裏泛起些許波瀾,不過她眼中總有繾綣風情,故而也許是在驚詫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為何會讓少年宗師陷入沉思。


    一直到看見停車場中站姿筆挺,定立在黑色轎車旁的阿成時,江燃清冽的聲音方才傳入她耳中:“不太清楚,大概率是回南都好好讀書。”


    江燃是真的不太清楚在燕山拿到起陽枝,再收尾王盛源引發的一係列事後,到底該去做什麽。


    不過他很清楚一點,那即是不能讓秦韻擔心,因此肯定不能莫名其妙放棄學業。


    “江宗師說笑了。”


    燕玉情眉眼擠在一起,有種自心底泛起的無言以對。


    爺爺願意隨手拿出幾千萬替對方買藥的化勁宗師,突然極其認真的說過段時間要回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管出於什麽角度去看待,都顯得異常違和。


    江燃本不願繼續深究這個問題,不過餘光瞥見燕玉情一直端舉著傘柄的皓腕,心中一動,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燕玉情,你見過天地麽?”


    他的話實際上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天地就在眼前,抬眼是天,低頭是地,誰人沒有見過?


    燕玉情仍是用一顆玲瓏心,在這一刻和他同頻共振。


    她大概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


    “我這些年走遍大好河山,去過十二個國家,見過無數風景。”她用一句話概述了很多東西。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燕玉情曲調婉轉,猶如唱詞。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從黃河之水天上來,到煙花三月下揚州,從巴山夜雨漲秋池,到秋水共長天一色……我都見過,這浩瀚天地,總有太多太多令人動容的情和景。”


    她言語中的瀲灩風情,便令人沉醉,更遑論借助詩人名句形容出的曼妙,更是天地盛景在寥寥數言中的寄托。


    江燃略顯沉默,他對蔚藍星的確知之甚少。


    燕玉情見他的氣質突然沉寂下來,便下意識想到對方或許還未曾去過很多地方,正覺得自己有些失言的時候,江燃突然開口,“我見過更浩瀚的天地。”


    “大鵬展翼,扶搖萬裏。萬頃碧波,一夜飛度。”


    鵬鳥化為原形,擊水千丈,飛身托跡,瞬息千裏,皆是修真界真實的所見所聞。


    他大抵是見過天地的。


    “所謂大鵬展翅,是在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中所見?”燕玉情眼下痣忍不住輕顫,覺得一本正經吹牛的江大宗師頗有些反差萌。


    “至於萬頃碧波,一夜飛度,當是出自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吧?”她毫不客氣的拆穿了江燃的謊言,不過卻沒有否認他的話。


    “先賢替江宗師見過天地了,在你品味著流傳至今的佳句時,當然也算見過浩瀚天地。”


    燕玉情沒覺得身曆和神遊有什麽區別,見天地的方式有很多種,本心覺得見過,那就是見過。


    “那我大概率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麽了。”江燃並未過多解釋,本就是心血來潮一問,得到答案已經足夠。


    燕玉情安靜下來,在阿成隔著微雨敬禮時,聽到了下一句話。


    “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便是見自己。”江燃聲音淡漠,語氣卻極為篤定。


    執傘佳人有些怔神,剛要說些什麽,便見阿成拉開了後座車門:“江先生,您讓二爺找的那個吳小童,這段時間和一個叫胡喜明的人待在一起。”


    “胡喜明大概率在臨華縣的卜家村。”


    燕玉情被阿成這番話打斷,索性不再言語,抖落傘上水漬,從另一側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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