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沒了羅兒在邊上看著,玩的更是無法無天。 好在南棲及時過來,一手一個從小溪裏拎起來,強行給他們換了衣衫,擦了手腳。阿雀看的高興,一會親親這個,一會親親那個,逗的擇兒與嘉瀾‘咯咯’直笑。 “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見院落裏的花葉不錯,想摘些回去讓鶯鶯給你們做花餅,她的手藝最是好。你們倆同阿雀在此處坐著吃些糕餅,不要亂跑,一會我們就回去了。”南棲蹲著身,低頭先給擇兒穿鞋,再抬頭時,嘉瀾已經有樣學樣地自己穿好了。 擇兒嘀咕:“爹爹,我也會自己穿。” “好,是爹爹多事了。”南棲捏了捏他的臉頰,擇兒立刻笑起來,抱著南棲親了兩口。 嘉瀾緊隨而上,也抱著南棲親兩口。 而南棲不知,屏障外,那雙血紅色眸子的主人,躲在草叢中從未離開過。 那怪物是人形,卻又不似人形。 他像極了一隻被腐水浸泡過的長蟲,長了人的四肢,周身生著粗糙堅韌的鱗片。他的手中捏著幾個香甜的果子,趁著南棲離開的一小會兒,往屏障裏滾了一個。 果子隨著他的推力,一路滾到了擇兒腳邊。 擇兒見慣了這些果子,一腳踹開,顧自晃著腿吃糕餅,時不時地還同阿雀自說自話般地聊聊天。 偏偏是嘉瀾,從未見過這等漂亮的小果子,他撿起來放到鼻尖嗅了嗅,還真是甜甜的氣味,他滿心歡喜地去小溪邊洗幹淨,想著要拿回去同哥哥分。可剛一起身,他就見到還有別的果子源源不斷地從屏障外滾進來。 果子不似妖物,它們是可以落進屏障的。 嘉瀾駐足,望著屏障外放了一小堆的甜果子,猶豫再三,並沒有踏出一步。 他聽話乖巧,父君說過不可以出去,那便絕不會出去。 哪料到擇兒同阿雀跟著過來,見到嘉瀾望著外頭的果子發愣,便以為是他想要。擇兒拍了嘉瀾的肩膀:“我幫你去拿!” 阿雀急忙擋在他身前,嘉瀾也拉住擇兒的手:“不可以,我不要了。” “為什麽?” “父君和爹爹都說了,不可以走出屏障的。”嘉瀾想到一個辦法,往回跑了兩步,“我去喊爹爹過來拿果子!” 外頭草叢中有東西動了動,阿雀注意到了,但她無法言語,隻能不斷地撞著擇兒,讓他回去。幸虧擇兒也聽話,但他正要往回走時,又見外頭落進來一串包著糯米紙的糖葫蘆,它的竹簽一截長長地露在屏障之外。 “是瀾兒喜歡的糖葫蘆!”擇兒沒有注意到糖葫蘆的竹簽並未完全進入屏障,歡天喜地地去撿,才一彎腰抓住這糖葫蘆,便被一陣猛力牽扯,摔倒在地。 他的一隻手朝前,指尖伸出了屏障之外。 頓時,有一道邪風緊緊拉住了他的指尖,不顧擇兒的疼痛,將他使勁地拽出了屏障之外。 擇兒看到的是一張血盆大口,紮滿尖齒,蠕動的長舌膩滿粘液,像極了他前幾日在書中學到的‘十八層地獄’般嚇人。擇兒連哭都來不及哭,便要落入對方的口腹之中。 ‘哐當’一聲。 擇兒跌坐在地上,狠狠地摔疼了。 “擇兒!” 是南棲,他手握鳳麟劍,用劍氣斬斷了怪物的一隻手臂。當即,南棲衝出屏障,把擇兒重新推進了屏障之中。擇兒的手臂被劃出了一條寬大的血痕,南棲揮手替他止了血,但擇兒依舊嚇得瑟瑟發抖。 嘉瀾抱緊了他,一動不動地護著他,阿雀靠在擇兒的臉頰上。 屏障之外,南棲舉劍將它擊退數步。紅色的鳳火在周遭燃起,變成天羅地網,密密而落。南棲眸中發狠,每一招都是要奪人性命之舉。 怪物失了一隻手臂也毫不示弱,居然幻化出一把長劍,與南棲對峙。 他的劍柄刻著一條長龍,是龍族的標記。南棲當下便是深深地疑惑,這東西難道是龍族派來的?他的鳳麟劍便收起了幾分殺氣,想著即是龍族的東西,他便要活捉了交給蒼玦處理。難保這東西不是長老院派來,或是加賀派來。 南棲對龍族這些權貴的印象,素來不大好。 他用鳳火將怪物團團圍住,沒有下殺手。可惜這怪物竟是不怕死一般,用身體推開了諸多鳳火,逃脫出來,他的爪尖猛地插入大地,無數冰棱凍住了南棲的鳳火。且這些冰棱散發著青煙,同今早所見的暗雲一模一樣。 南棲恍然大悟:“你便是那隻邪魔?!” 怪物的手頓了頓,然後握著長劍朝南棲砍來,他似是對邪魔之稱十分不滿意。而南棲在接招的同時,發現了怪物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衣衫一角,果然是繡著一隻金邊的細龍。 若南棲沒有記錯,這是龍族太子的衣物。 而當日,荀葉便是穿著這一身衣衫逃脫龍族的。 “你是荀葉?!”南棲揮手打開了他,令他嘔出一口黑血,他怎麽可能打得過南棲。 南棲不殺他,同他慢慢過招,不過是為了活捉他罷了。 荀葉數次被怠慢,又敵不過南棲分毫,嘶吼著仰頭發出一記悲鳴,他一字未言,一句未認。但他的的確確,便是龍族的二殿下荀葉。 他因貪念修為,短短時日裏,狂吞百妖內丹,使得己身迅猛生長,直至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妖力。又因體內仙骨與妖力相衝,他的修為反噬,將他的仙骨腐蝕,一日日地侵蝕了他的仙軀龍身,使得他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荀葉是自食惡果,仙與妖本就殊途,便連蓮辰那般修為深厚的上仙,要接受溯玖的妖力時,都需要他己身的半朵蓮花輔助,方可不反噬。 且吞食內丹本就為增長修為的逆術,最易邪魔上身。上仙的仙骨尊貴萬分,若沾染這等邪氣,便是回天乏力,罪罰之大,將墜入腐朽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死後便連魂息都不複存在。 荀葉這般胡鬧地殺害百妖,占奪他們的內丹,必然要遭報應的! 他已失去了原身的形態,之後便會一步步迷失心智,最後成為沒有自我的邪魔,害人害己,終日在地獄中為食血肉而活! 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找尋機會,一路跟著鳶生來到了這處人間小院,便是想要報仇。 他什麽都沒有了,龍族的地位,天界的權利,還有他的母妃,他的弟弟,他所有的一切都與他背離。但荀葉終究是意識不到自己的錯,他怨恨蒼玦,覺得是蒼玦奪走了自己的所有,毀了他處心積慮一千多年的計劃。 他要報仇,他要殺了蒼玦! 即便不能殺,他也要讓蒼玦痛不欲生! 他要吃了蒼玦的孩子,讓他的孩子同自己一樣不得超生,淪為邪魔的腹中餐,掌中物。 他瘋了! 在他眼前,是南棲地阻擋,使得他無法靠近孩子一步。那屏障是他不可破的東西,他遠遠地望著屏障中的孩子,心中的惡念,比波濤洶湧的海水更為猛烈,快要將他所有理智都吞沒了。他內心的邪魔在說,它想吃了他們。 一龍一鳳,內丹應當最是美味。 荀葉眸生白障,內心被欲望所驅使,受到了邪魔的蠱惑。他不怕死,他隻想殺了蒼玦的孩子,令蒼玦悔不該當初。想罷,他冷冷一笑,陰鷙惡毒,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但南棲是個絆腳石,屏障也是個絆腳石!他們一直在阻擋自己! 他要報仇,他要吃了他們! 即便不能吃,他也要讓蒼玦明白,萬事不會安寧—— 驀地,荀葉拿出了八道輪回的碎片。 可惜,他威脅不到南棲。 南棲心中清楚,這個碎片,唯有查看過去時光的力量。若要用它開啟八道輪回之門,以荀葉這等人,是無法辦到的。說白了,他連啟動碎片查看過往,都許是做不到的。 南棲冷靜地望著他,有一種高高在上俯視而下的滋味:“荀葉,我今日不會放過你,你還是別再做掙紮了。” “嗬……”荀葉醜陋的麵容**了一下,他的喉嚨含著一口泥沙,聲音刺耳,叫人聽的頭皮麻:“是嗎?” 南棲握著劍,上前一步,夷猶地不知自己該不該徹底了斷了他。起初他還想留荀葉一條命,但現在,荀葉被邪魔所附,已經無法挽回。即便自己現在不殺他,天界的除魔隊也不會放過他。南棲心想:不如,就讓他動手吧。 四遭沙土彌漫,青草的氣息被掩蓋。 南棲皺眉,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龍血氣息。 荀葉捏著碎片,忽而得意道:“天龍之血為引,我命與體內邪魔為祭,以生還死,開啟八道輪回之路,奉以兩個魂息……”最後一字音落,荀葉的眸逐漸失去了光彩,他的鱗片如幹枯的樹葉,簌簌掉落,隨風起,成世間塵土。 最後的那一麵,是他嘴角詭異的笑容。 荀葉灰飛煙滅了。 他獻祭了自己。 而他手中的碎片掉落在地上,紋絲不動。 天地靜謐,耳側像是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唯有蒼穹之間,傳來了猛烈的風聲,夾雜著數不清的嘶吼,與悲痛絕望的魂息之聲。 南棲朝後退了一步,掌心出了一層冷汗:“瀾兒,帶你哥哥和阿雀回屋內。” “好!”嘉瀾吃力地扶起擇兒,努力地將哥哥一步步地托帶回小院廂房中。 卻是頃刻間,風雲聚變,山間萬植葳蕤,大地呈現出一個巨大的漏洞,內裏生出奇異的色彩,像是旖旎的雲交纏。它便是八道輪回之路,非善非惡,在三界之外的時空中存在著的一個地界之門。 南棲來不及回身去護孩子,身體仿佛像是灌了鉛。洞中刮出兩道黑風,直擊屏障和與南棲。牢不可摧的屏障被這巨力撞破,南棲也被這神秘的力量猛地撞擊了胸口,硬生生地摔到一處岩石上,口吐鮮血,四肢被黑風穿透,血濺大地。 屏障化為粉末,黑風在荀葉的願望中,蠻狠地想要拽住兩個孩子。嘉瀾先一步被黑風拽入,而阿雀當即則快,奮力撞開了離自己最近的擇兒,代替他被黑風卷入了洞中。 擇兒也因八道輪回不屬於三界的渾濁之氣擊中,連著吐出兩口血,沉沉地昏死過去。 八道輪回一開,天地萬物,無以阻擋,此處小院一眨眼間,便已被夷為平地。 南棲用盡全力掙脫開了束縛,卻在衝過去的一刹那,洞口消失了。 因為它已經收到了荀葉許下的兩個魂息。第八十四章 鳳生-叁拾肆 待南棲醒來,他已身處長沂峰。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個噩夢,但待他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時,那劇痛的真實感才像棒槌一般砸醒了他。這不是噩夢……荀葉開啟了八道輪回,將他的孩子和阿雀做了貢品。 南棲目光空洞,虛無的感覺捆綁著他的身體。他奮力地撐起身子,喉間湧出滿滿的一口腥甜,溢在嘴角,吞咽困難。他居然連用仙術修複自己的身體都非常緩慢,四肢像是綿軟的泥沙,輕觸後便能散了一地。 南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耳側,是蒼玦不安的聲音:“南棲,別動!” 南棲睜開眼睛,望見蒼玦著急地坐下,為他療傷。南棲定睛望去前方,芳澤女君不知何時來了長沂峰,現下正在為小榻上的擇兒診脈。 她背著身,看不到表情,手中的銀針一次次地落下為擇兒紮脈。 小榻上的擇兒,遠見著一副小小的身軀,像是沒了生息一般,不論芳澤的銀針紮入幾根,他都未曾動一下。 南棲的心被捏緊了,他顫抖著伸手,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他努力地朝擇兒的方向指去,想去看一眼,卻也怕看到不好的結果。 恐懼是無聲的,似是不經意間,便已經占據南棲的心扉。 依然是蒼玦撫平了他心中的害怕:“你放心,擇兒已經無礙,女君也會留在長沂峰一陣,為他好好調理。”話罷,蒼玦猛然咳嗽了一聲,想來是為了擇兒和南棲,廢了不少氣力。 南棲依偎在他懷裏,急切地低聲喊他:“蒼玦……” “沒事,我沒事。”蒼玦叫他放心。 芳澤見南棲醒了,上前為他把脈,細心道:“鳳君這傷,怕是要休養一陣了。另外,鳳君可放心,擇兒沒事,隻是受到了波及,會昏迷些時候。”話罷,她的眼底透出一絲傷心來。 誰人見了都曉得,芳澤女君是在惋惜嘉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