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你也吃啊。” “我不吃。” “幹嗎不吃?這個可甜了,是小仁和小笙特意為我們摘的。”他還多事地給這倆人參精取了名字。 “頭疼。”安昭捂臉。 擇兒歪了歪腦袋,不說話了。他不嫌髒地坐在地上,兩隻人參精也靠著他坐,看著十分地親昵。擇兒托著下巴,盯著自己髒兮兮的腳丫子勸道:“找不到就別找了,叔父。” “啊?”安昭沒聽懂。 擇兒皺起小小的眉頭:“我知道你不想養小孩,所以一直找我爹爹,但一直找不到也很苦惱呀,不如別找了。” 被一語戳中了心事,安昭啞口無言。他確實不想養小孩,本以為南棲很快就會回來接孩子,他才暫且答應下來的。 安昭一直以來就是個懶散性子,喜歡遊曆,不喜歡被束縛在一個地方。家中的弟弟妹妹們,也都是自己長大的,安昭隻偶爾回去照看一眼。 如今養擇兒一養就是八年,成了他的一樁心事。 擇兒聰慧,早看出來了安昭的煩惱。他摟著兩個人參精,抿起嘴角:“你想去哪就去吧,我在這裏有好多朋友,還有小仁和小笙陪著我,我一個人也可以生活。” “真的啊?”安昭故意問。 擇兒點點頭:“真的呀。反正你每次回來,還要我烤小魚給你吃,你一點都不像個大人。” 安昭摸了摸下巴,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兒:“那你不寂寞?” 擇兒瘋狂地搖頭。 安昭翹起二郎腿:“放屁吧你就,你剛還說你寂寞。” 被揭了短的擇兒頓時紅了耳後,難為情地小聲說:“那、那是我騙你的。我才不寂寞,我每天都有好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哪有時間寂寞呀!”他急急辯解著,漲紅了臉,別過身抱緊了小仁。 小仁用短短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腦袋,小笙便走過去,用力推了推安昭的腿,意思是:你快去抱抱他,他還是個孩子!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麽?! 這兩隻人參精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出奇地寵擇兒。 安昭無可奈何地走了過去,一把抱起了擇兒。 唯見擇兒揉著眼睛,緊緊地貼在了他身上。 擇兒哭了,他其實很少哭的。 安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懷裏的擇兒不管多頑皮,多鬧騰,他也僅才八歲的年紀。這是一個最需要父母長輩關懷的年紀,擇兒卻倒黴地隻有他這樣一個不稱職的叔父陪著。 “乖擇兒,叔父不會不要你的,不哭了啊。”他抱著擇兒哄,一下一下地拍著孩子單薄的背脊。 懷裏的擇兒沒有說話,抽噎著抱緊了安昭。 與此同時,和長沂峰簡陋的環境不同—— 天界的琅弈閣仙氣繚繞,祥雲飄浮。柳枝晃動下,春日的浮光正盛。閣中的小仙們正在準備一場簡單的壽宴,無一不在忙碌。不過多時,就會有許多身份尊貴的上仙踏雲前來,為天界的龍君蒼玦賀壽。 最早到的,是芳澤女君。 眼下她正坐在前廳的院落裏,同蒼玦下一盤棋。 她抿了一口茶,對著眼前的棋局實在是沒了法子,隻好認輸:“龍君這步棋走得甚好,是我輸了。今次便不多打擾了。” “壽宴還未開始,女君這便要走?”蒼玦客氣道。 “我素來不擅長和眾上仙打交道,這壽宴便不參加了。”她的賀禮已送到,無意多留,唯有一事,她日日牽腸掛肚,“隻不過走前,我想去看看瀾兒。往前是我的疏忽,如今這孩子能活著,便像是我有了可以彌補的地方一般……” 說著,芳澤略有所思:“龍君,天界的星辰命盤中,真沒有鳳凰涅槃嗎?” “沒有。”蒼玦沉聲。 這些年,他也找過溯玖,但對方隻答是路過,看他不爽才攻擊了他罷了。溯玖不是個好惹的,蒼玦不能過多糾纏,隻能作罷。 芳澤低下頭,不禁惋歎。鳳凰若沒有涅槃,那便是真的死了。而南棲……不論是鳳凰,還是麻雀,都再也回不來了。 如今,還有一個辦法是可以確定南棲的身份的。 便是當年蒼玦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嘉瀾。 “瀾兒的原身可出現了?” 是龍還是鳳?抑或是麻雀? 蒼玦的手頓了頓,淡淡答道:“還未。”可如今說這些又有何意義?逝者已矣,生者徒留傷心自悔罷了。 正說著,芳澤與蒼玦同時聽到一陣腳步聲。 不輕不重,是個孩童。 還伴隨著羅兒急促的呼喊聲:“小殿下——您當心些!” 芳澤心頭一喜,連忙上前,抱住了跑過來的孩子:“小瀾兒,可有想姑姑?” 稚氣的孩子今年八歲了,但因身子自小孱弱,看上去隻有五歲孩童的大小。他摟緊了芳澤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軟糯著聲音:“想了。” “那姑姑給你的藥,你可有聽話地吃下去?”芳澤將嘉瀾放到地上,蹲身揉了揉他的腦袋,“你父君說了,你總不肯乖乖吃藥。” 卻見嘉瀾擰著秀氣的眉,扁著嘴,小聲在芳澤耳邊告狀道:“太苦了,瀾兒就隻能吃一點點,就不能吃啦。”他知道芳澤不會責備他,膽子便也大了許多。芳澤被他的稚氣逗笑了,低頭仔細看去,能看到他手中捏著一朵小小的花。 這應是今日他要給蒼玦生辰的賀禮。 嘉瀾瞧見蒼玦,便紅了臉頰。他拿著這朵小花,規規矩矩地走過去,向蒼玦行了一個大禮,就同羅兒教的那般,動作無一絲錯誤。 “父君,生辰安康。” 嘉瀾起身,湊近了些,想著要把手裏的花送給蒼玦。 那是今年春日裏,嘉瀾親自照顧的一棵花木開的第一朵花,在蒼玦生辰這日綻開了。他見了,不顧羅兒的阻攔,火急火燎地便跑來了前廳,要送給蒼玦。 蒼玦心中微動,彎腰正想接過這朵花。 卻在嘉瀾抬頭的一刹那,想到了一個人。 ——南棲。 嘉瀾長得與南棲近乎一模一樣,就好似一個幼年的南棲,特別是那一雙眼睛,尤其像南棲。 蒼玦怔住片刻,恰好聽到鳶生來報:“龍君,已有賓客到了。” 蒼玦收回了手,沒有接下那朵花,他對羅兒道:“前廳亂,你帶瀾兒回後院去。” 羅兒上前抱起嘉瀾:“是。” “父君……”嘉瀾扭過頭,堅持著想把手裏的花給蒼玦,卻發現蒼玦已經走了好遠。他揉了揉眼睛,趴在羅兒肩頭紅了眼眶。 而他手中的花,落在了地上。 花瓣上的水珠晃動,碎了一地,一晃便轉眼到了婆娑河的一處冰棺中。 南棲夢到了這樣一朵花,開在他的夢境中。 他在冰棺中,驀地睜開了眼睛。 八年之久了。第五十二章 鳳生-貳 琅奕閣的壽宴擺的精致,順著一廊花香,春日枝頭的秀意落滿了朱木鋪的路。賓客在庭院內飲酒談天,聽琴聲悠揚。此番情景,很是暢意。 蒼玦這些年圓滑不少,內心卻更是封閉。 但今日作為主人,他禮數周全,一一接待眾上仙。 其中,便有如今的龍族太子,加賀。 “太子殿下。”蒼玦作揖,異常客氣道,“請入座。” 加賀一愣,沒有動。這八年裏,他早見慣了蒼玦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實質陌生的厲害,宛若一場噩夢,倒不如蒼玦像以前那般冷漠對待他來的真實。 “四弟。”加賀喊道。 蒼玦側過身,用輕到隻有加賀一人能聽見的聲音,拂過了加賀的耳側:“回去。”話罷,他轉身去往別處,笑迎來客。 而加賀今日進了琅奕閣的門,便沒有想過要這般輕易就回去。他隨著蒼玦走了一陣,最後在蒼玦忍無可忍之下,兩人進了偏院的花廊。此處有結界,外頭聽不到裏麵說話,亦是見不到裏麵的情景,蒼玦是有意帶他進來的。 “我不記得,我有允許你來此處?”蒼玦恢複了常態,冷聲道。 加賀心中薄涼,自知處境困難,卻還是道:“我母妃病了……你能不能,撤了淩霄閣的屏障,讓我進去照顧她。” 蒼玦一揮衣袖,背過身,眉梢寒似冰雪。 “四弟!”加賀激動起來,憤然地站到他麵前,他比蒼玦足足矮了一個頭,氣勢更是弱的不行,“這八年裏,你已經用龍宮神脈獲得了一萬年的修為,從我哥哥手中奪回了屬於你的東西,也讓我母妃嚐到了報應。現在你應該遵守和我的約定!放過我母妃,也放過我哥哥!” 蒼玦冷眼相待於加賀,慢慢回過身來。 那神情孤冷,看的加賀渾身一顫。 蒼玦是真沒把他放在眼裏:“我如何沒有遵守約定?”蒼玦反問他,“我留了你哥哥和你母妃一命,但將他們處罰的人,是龍族長老,並非是我。” “可若不是你引導我哥哥去偷神脈,我母妃也不至於……”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蒼玦厲聲,打斷了加賀的話語,“當年,龍妃在我母妃懷胎期間下藥,使得我一出生便孱弱短命。後來,她又誘導我母妃去偷取神脈,以我做威脅,分她四肢,剜她仙骨!” 加賀聽到發顫,思緒墜入深淵。 蒼玦絕情狠意,輕聲問他:“那個時候,你們何人為我母妃說過一句話?”他蔑笑,“我不過是用你們對我母妃的方式,同樣對待了你們而已。” 怎麽便承受不了呢? “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加賀退後兩步,隻覺得眼前的蒼玦在八年前就徹底變了。 曾經的蒼玦,不論性情多麽冷,卻還顧慮著龍王是為自己父君這一條枷鎖。他行事有分寸,更是不傷及龍族體麵。可如今的蒼玦,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八年裏,他同瘋了一般心狠,將昔日所有的美好都捏碎了。 時間一瞬,回到了八年前。 連綿的雨夜,蒼玦抱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去了辰山。 彼時,岷申深夜來迎,撐著一把油紙傘,為蒼玦遮擋了大雨。而蒼玦懷中稚嫩的孩子,卻在此期間,沒有被淋到一滴雨。是蒼玦用術法護著他,令他安心睡著。而孩子胸前,貼著幾片血淋淋的龍鱗。 是蒼玦徒手從心口上拔下來的。 貼近心髒的龍鱗是最有靈氣的,也帶著蒼玦自身的仙氣,孩子的心脈暫且被保住了。 “我要見道遠上仙。”蒼玦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魄,他的身軀僵直,落入寒冬中,比冰層還硬。他連站都站不穩,卻不願讓岷申幫他抱這個孩子。他蹣跚幾步,屈膝跪在地上,又倉促地站起。 身軀可無傷,心卻布滿傷痕。 在見到道遠上仙後,他雙膝再次重重跪地:“請上仙救我孩兒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