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仙桃,妖若要成仙,便可走捷徑,不必遭受天雷劫。 臨園的仙桃不同於蟠桃,每八百年隻結果十個,皆由天帝分發。在蒼玦幼年時,他的母妃曾因母族的光輝分得過一個。當年,她隨手給了養著的喜鵲一口,便讓喜鵲成了仙,化作了名為鳶生的仙侍。 那這一整個仙桃,必然能讓南棲脫離妖骨。若修行得當,不過幾百年,蒼玦就能給南棲謀個仙君的位置。 到時候,南棲在天界也不會被人恥笑是個沒有身份的小妖。 蒼玦正想謝過天帝,又聽對方這般道:“天妖兩界關係緊張,你私自帶個小妖回來,難免有流言蜚語。在他成仙前,先藏好了。” 蒼玦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是。” 天帝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是話裏有話:“到底是隻沒有背景的小妖怪,成仙前連麵都不便露,成仙後,自然也幫不了你什麽。但你在他成仙前若不提成婚這等荒唐事,龍妃肯定也為難不到你。” “臣心中有數。”蒼玦的目光落到了天帝手中把玩的酒杯上,淡然道,“青冥玉杯,是我母族的東西。” “上月,你姨母送來的,她也是為你煞費苦心。”天帝放下手中的玉杯,玩味著說,“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沒有提及。” 蒼玦眸底閃過一絲對母族之物的厭惡,再無多言。 天帝不再逗弄他,將玉杯隨意地丟在一旁:“近日衡水河岸妖界兵亂,你須每日去檢閱一下天界兵練,諸事繁忙,萬不可疏忽了。” “是。” 天色漸晚,蒼玦回到琅奕閣中時,已是深夜。 南棲剛沐浴完,同阿雀在床榻上看書卷。他識字,就能念給阿雀聽。 阿雀不過是一隻小麻雀,聽枯燥的字經簡直和要它的命一般。它靠在枕頭上,呼哧呼哧地睡深了。 站在外頭的蒼玦聽到南棲念書的聲音,冰霜般的神色融進了幾分暖意。外頭候著的千梓躬身,正要開口提醒南棲,卻被蒼玦製止:“你下去吧。” 隨後,蒼玦輕輕推開了那扇雕刻著花瀾映月的門,落入眸子的,是一燭暖光。 “蒼玦!” 南棲同一隻輕快的小雀兒般赤著腳撲撞過來,撞了蒼玦一個滿懷,依戀著問:“你怎麽去了這麽久?我在這邊誰也不認識,念了一天的書了。還好我識些字,可以念給阿雀聽。”說著有幾分埋怨,但轉念一想,“你這裏有好多書,千梓說你還有一個藏書閣,裏麵有更多的書。” 蒼玦揉了揉他的腦袋:“你要喜歡,我明日讓羅兒帶你過去。” “你明天又不在嗎?”南棲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沮喪地低下頭。 蒼玦頭一次與人相戀,哄人的技巧懂得未必多,他坦然解釋道:“我離開天界許久,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處理。你在這裏先熟悉一下,夜裏不必等我。” 南棲不願,他喜歡等的。 “那我明日去藏書閣看書,正好可以教阿雀識字。” 床榻上睡得不安穩的阿雀皺緊眉頭,像是在夢裏還聽著南棲念書,啾啾地抱怨了兩聲,喊著我不聽,我不聽! 使得南棲不好意思道:“阿雀太懶散了。”話罷,他主動去拉蒼玦的手,“蒼玦,你今夜睡哪兒?” “北廂。”蒼玦順勢反握住他的手。 “羅姐姐教我學習天界的規矩,說是跟在你身邊得把字先認全了,所以我今日看了好多書。其中一本書卷中說,男女有別,若非夫妻,不可同居而住。那阿雀是女孩,我不能和它一起住。”南棲如是說道。 蒼玦也沒多想,以為是南棲要為阿雀討一間住所,打算一會兒就吩咐下去。可南棲卻並非此意,他也不等蒼玦說什麽,扭頭就拿起自己整理好的包裹黏上了蒼玦。 蒼玦不解,南棲坦然回答:“我隨你去北廂睡呀。” 他穿了鞋,沒走兩步,包裹裏掉出一包油膩膩的東西。南棲連忙撿起,護寶似的塞回自己的包裹中。蒼玦認得那包東西,是那日他與南棲分別前,特地去買的紅豆餅。 都過了些時日了,這包紅豆餅眼見著就少了一個,剩下的都完好地被包裹著,同南棲帶來的小魚幹一起放著,潮膩的味道已經擴散開來。 “南棲,紅豆餅已經壞了。”蒼玦製止他。 南棲嗅了嗅:“可我舍不得丟掉。” 蒼玦:“……” 南棲小聲道:“我也舍不得吃,吃完就沒了。你都不知道,它真的好香啊,我每天咬一口,很快就吃完一個了。而且,這是你送我的……因為是你送我的,我才舍不得。” 當初他以為蒼玦與他不會再見了,便傻傻地留著紅豆餅,害了相思。 常人都道紅豆相思,南棲誤打誤撞地也得了紅豆,隻不過是調製煮熟的紅豆。 蒼玦動容,緩下聲來與他說道理,這個餅壞了,不能再吃了。南棲別扭著不肯丟,霸著這一包餅依依不舍起來。直到蒼玦保證,等過幾日空閑了,就親自去人間給他再買一份,南棲才肯作罷。 末了,南棲跟著他去了北廂房,脫了鞋就往軟綿的床榻上爬。睡前他非要貼著蒼玦,溫熱的鼻息打在蒼玦的臂膀上,惹得人心生焦躁。 但夜風是涼,南棲也是真的困了。睡前含糊不清地念叨幾句今日發生的瑣碎事情,便沉沉地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中。 世人都做夢,妖也會,神仙也會。 夢時而好時而壞,飄忽如浮萍,連一介上仙都無法掌控。 而今日入夜太深,蒼玦想著,明日一早再給他仙桃吧。他俯身,親了南棲的額頭。 紅豆餅之所以好吃,是因為皇城做這個餅的老師傅從七歲開始便跟著祖師爺學如何用蜜糖醃製蒸熟的紅豆,再用擀麵杖將它碾碎,撒入芝麻與果幹,帶著軟糯的香氣,裹入層酥的麵皮中。 大火烘烤,風箱拉得直作響。清晨便開始擺攤,鋪上一滿碟的紅豆餅,內軟外酥,才一出爐便是香甜四溢。 南棲喜歡吃,喜歡到夢裏都能咂巴兩下嘴。 蒼玦嘴上不說,私底下卻寵他寵得厲害。第二天一大早,他督促南棲吃了仙桃後,便抽了時間帶著南棲下凡去買紅豆餅。 可惜老師傅今日身體不好,並未親自來烤餅。他的孫子閑來無事幫著看一天攤子,手裏拿著一簍子生紅豆,圓滑色潤,南棲見著喜歡,便湊過去看。 那小兒便道:“做什麽,沒見過赤豆嗎?” 南棲仔細地瞧,認真的模樣著實有趣,蒼玦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等。 南棲好奇著問:“赤豆?不是紅豆嗎?” “紅豆有毒,又名相思子,不過喊著好聽罷了。”小兒嫌南棲打擾他挑豆子,隨手一指對麵的攤位,“喏,那邊有賣紅豆的。” 紅豆雖有毒,卻名相思,人間俗世總逃不過這類定情信物的詩詞歌賦。 攤主用錦袋裝上五粒紅豆,放在身前,招呼來往的客人。南棲見著喜歡,在攤位前挪不動腳。他在衣衫裏尋了好久,也摸不出一個銅板來。 “想要?”蒼玦走近了,拿起一隻裝著紅豆的錦袋,對這粗簡的手藝甚是懷疑。 南棲老實地點頭:“想。” “不過是些誆騙人的東西。”蒼玦說是這麽說,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還是將東西買給了南棲。可憐南棲連用術法變點銀子出來都不懂,怪不得別人說句什麽他都信。 蒼玦把錦袋遞給南棲,便當是送了一個小物件,也不是什麽稀罕物。 然而南棲接過後,拿著細細看了許久,掌心隔著粗糙的布料觸碰到小小的紅豆,有種奇異的真實感。他也不顧路人的目光,小心握住蒼玦的手,把那錦袋塞到了蒼玦手中,紅著耳根道:“它叫相思子,我是想送你的。” 南棲的手溫熱,如雪霽後的初陽。 蒼玦心想,哪有自己買了又被送回到自己手裏的道理。 但他是舍不得拆了南棲的台的,想了片刻,蒼玦取出了內裏的五粒紅豆。唯見這幾粒紅豆飽滿圓滑,色澤華美,都是攤主精挑細選過的。蒼玦對這誆人的東西不再抵觸,他從衣衫內取出一隻裝有玉佩的錦袋,將玉佩取出,換作紅豆放入,稍稍係緊了繩。 被他取出的玉佩南棲認識,是那塊“錦”字佩,他始終貼身藏著的。 南棲抿了抿唇,不曉得蒼玦是要做什麽,難不成是覺得錦袋不好看,想要換一隻?不過半晌,裝著紅豆的新錦袋卻被係到了南棲的腰間:“既為相思,那歸你了。” 蒼玦淡淡笑起來,隔了一道簾,一挽春。 掀開便是歸思。 南棲想,紅豆紅豆,心有萬思緒,此物最相思。恰好是應了昨日書卷裏的幾句話,一字一句在他的心裏如枝芽蓬勃,茂密參天。 ……不對。 亦是不對的,因為南棲心中的情意生根發芽,纏綿彎繞,已經不是蓬勃二字可以描述的了。他是雀躍生機,久久不息。 日子不知不覺過去數日,蒼玦忙碌於天界事務,有時晨起便走,深夜才歸,和南棲往往是匆匆見一麵就罷。南棲白日裏學習書卷中的知識,夜裏頭往往等不了多時便靠在床榻上睡去。 蒼玦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而南棲雖然搬去了北廂與蒼玦同住,但往往連著好幾日都見不到蒼玦一麵。再者,南棲吃了仙桃後,除了身子骨好了些,步伐健了些以外,其他毫無改變。他依舊是妖,不知為何成不了仙。南棲自小長在長沂峰,諸事不懂,因此比別人看似要愚笨些,可他既能修成妖,便沒道理不能修成仙。 蒼玦百思不得其解,但回回感知南棲的氣息,依然還是聞不到一絲仙氣。 身側的羅兒幾次提醒,下月初一是個好日子。天地星辰都將允升,許多小妖和凡人會在這一日得道成仙,將會是百年內天界的仙氣最旺盛的一天。 “殿下搬來琅奕閣已有數月,喬遷的喜宴一直未曾舉辦。且不說那些與殿下來往密切的仙友,便連不曾走動的仙友,也曾多次詢問,生怕此宴漏了他們的請帖。殿下雖不喜熱鬧,但這畢竟是天帝賜的府邸,還須上點心,做個樣子也好。”羅兒想到龍宮中那不省事兒的幾位,心中就生了幾分惶恐,“龍王與龍妃是殿下的長輩,如今殿下搬遷,他們也是一次都未來過此處。” 若時間久了,恐要遭人詬病,說蒼玦是個不孝不忠的人。 然而蒼玦哪能不知這些,他本想等南棲成仙了再開宴,這樣便不用讓他躲藏起來。可眼下,南棲遲遲不成仙,使得喬遷宴一拖再拖。 拖到今日,已是不能再拖了。 蒼玦沉聲:“那便定在下月初一。” 羅兒應聲,正要退下,又突然被蒼玦喚住:“南棲許多事情不懂,可以慢慢學,不要待他太過嚴苛。” 被蒼玦揪了錯的羅兒窘迫起來,她確實是在為難南棲,總時不時地給他加重負擔,讓他習字抄書到深夜。 她沒想到蒼玦會發現,慌忙跪在地上:“奴婢知錯。” 蒼玦走近一步,並沒有指責羅兒的意思。他清楚羅兒的想法,也知道她是思慮過重,怕南棲影響自己的前程。天界眾人雖不知,但知情的,未必有幾個能接受南棲這身份。 然而,蒼玦是早定了心思:“羅兒,今日我選擇了他,自是有我的道理。”第二十三章 龍族-叁 琅奕閣的喬遷宴盛大,承了天帝的關照,不少仙友都從三界各處趕來,便連懶散在人間多年的賀生都換了一身仙服來拜賀。那場麵著實是壯觀,使得沒見過多少神仙的阿雀看得新奇。 它停在鳶生的肩頭,啾啾地問鳶生話。 鳶生原身是喜鵲,聽得懂鳥語。偌大府邸中,也唯有他能像南棲一般,和阿雀聊上幾句。阿雀隨著鳶生吃了好些東西,飽腹後,想起仍在後院的南棲,不禁心情低落:“為何南棲不能來?” “許是怕人多鬧著公子,殿下特地吩咐過婢女們,給後院送些蟠桃和糕點過去。”鳶生找了個理由蒙混過去,“殿下也不喜歡這般鬧騰的。” 阿雀前一刻還在關心南棲,後一刻聽後院有蟠桃吃,急急地就往回飛,生怕南棲不給它留一口。 卻不想才飛了沒多遠,就被一個看似八九歲大的小孩眼疾手快地捏著了一隻腳。 這孩子眉目秀美,麵容清爽,身著一身白衫,乖巧地站在一棵柳樹下。 阿雀奮力抵抗,無奈掙不脫這孩子的掌心,啾啾地朝著鳶生求救。哪曉得鳶生被仙友纏上,眼下正在敬酒,哪有心思管它呢。 “你這隻小雀兒,胖墩墩的。”他一開口,音色溫潤,不同於其餘那些吵鬧調皮的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阿雀啾啾回答,說了也是白說,他們又聽不懂鳥語。 結果小孩也不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隻藥瓶子,倒出一粒丹藥喂給阿雀:“這是我最近認識的朋友夜北做的丹藥,能讓你開口說話一日。你要試試嗎?”話罷,他笑起來,好看到阿雀一口吞了藥丸,也不覺著苦。 阿雀歪了歪腦袋:“我叫阿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