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玖其實根本不怕他,但還是道:“你這小妖,偷聽得倒很全。”  南棲知道是在諷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溯玖見他笑得可愛,突然鬆了手,取過了他的鳳凰羽毛,好脾氣道:“說吧,還有什麽要求?便當是你告訴我長沂峰消息的謝禮,我都會滿足你。”  “真的?”  “我堂堂一屆魔君,言出必行。”  南棲安心道:“我確有一事相求。”  “嗯。”  “我給你羽毛的事情,你不要告訴蒼玦。”  溯玖覺得這麻雀也並非很聰明:“到時候蒼玦那老奸巨猾的,自然知道,還需我去說?”  南棲皺起眉頭:“你不要罵他。”  溯玖嘖聲:“你一個妖界的小妖,怎麽還幫著天界的家夥。”溯玖不解氣,罵了句,“吃裏爬外。”  “我可沒吃你們妖界的東西。”  溯玖:“……”  若不是溯玖想起了幼年時的阿棲,這南棲如此越矩地同他說話,早死在他手裏千遍萬遍了。可實在也不能怪南棲,誰叫他從小在長沂峰長大,哪曉得外頭那麽多規規矩矩。在南棲心裏,能說上話就努力說說,說不上就閉嘴了。  隻不過,對蒼玦,南棲是說不上也要說的。  他想了想,對溯玖道:“那這樣吧,三日內我會離開這裏,你就幫我保密這三日便好。”第十八章 人間-拾柒  蒼玦醒來時,南棲正趴在他的床榻邊打盹兒。  門側站著的鳶生一直候著,見到蒼玦醒了,便想喚醒南棲。  蒼玦抬手,示意鳶生不要打擾到南棲睡覺。鳶生見蒼玦的麵色已無大礙,便識趣地退出了廂房,在外候著。  屋內就剩下蒼玦與南棲兩人,一個靠著床榻坐著,一個趴在床榻邊沿睡得正香。此刻已過了一夜,正是晨曦初照。木窗微合,微亮的光透過油紙,落在南棲輕顫的睫毛上,像是落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整整一夜,南棲就這麽陪著他。蒼玦垂下眼簾,細細地瞧南棲的模樣。  隻見南棲小小地呼了口氣,睡得迷迷糊糊,樣子著實可愛討喜。  蒼玦忍不住伸手,動作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眸底是快要藏不住的溫柔,是他往日不曾有的,甚至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露出了這種目光。  本是溫情脈脈的畫麵,卻在南棲睜開眸子的前一刻被打破,蒼玦收回了手,佯裝出一副自己也是剛醒的表情。南棲揉揉眼睛,定睛看了蒼玦兩眼,然後笑了起來:“眼睛一閉一睜居然就早晨了,蒼玦。”  “嗯。”蒼玦應聲。  “你身體好點了嗎?”  “無礙。”  “你餓嗎?”  蒼玦搖頭,南棲卻捂著肚子:“我餓了。”  蒼玦便喚鳶生去讓小二送些吃的來,也由得南棲纏著他說這說那的。蒼玦習慣後,也不覺得南棲聒噪,主動問道:“你今日可好些?”  不等南棲回答,蒼玦看到了南棲手腕的瘀紅,頃刻便換了臉色。他麵色沉沉,嚴肅道:“誰弄的?”  “我自己不小心……”  “誰弄的?”他再問。  “一個不認識的人。”南棲撒謊了,又見蒼玦不悅,便急忙道,“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去了一趟賀生壽宴的緣故,我感覺不乏力了。蒼玦,你且幫我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好了?”南棲伸了個懶腰,乖巧地坐在床榻邊。  蒼玦無奈,也不逼問了:“誰欺負你了,你要告訴我。”  “都告訴你嗎?”南棲尋思著從小到大,最會“欺負”他的應屬長沂峰那隻鷹。  蒼玦頷首:“對。”話罷對他溫聲道,“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南棲突然說不出話來,耳後紅了大半,最後用力點頭。  “閉眼。”蒼玦這才舒心,指尖灼一朵藍色的火焰靠近了南棲的眉宇間。  南棲聽話地閉上眼睛,任由蒼玦將剩下的兩百年修為一同還給了他。修為歸體,南棲的身體沒有一絲抗拒,和之前呈反態,著實是不可思議。南棲怔怔,內丹中充盈著同往日一般的精神,麵上都能生出一朵花來。  蒼玦心安了:“昨日賀生府邸仙氣聚集,帶著你去,吸取一些仙氣。也好讓你在接收我歸還的修為時,能夠輕鬆些。”  他且是試試,結果真的有用。  聽此,南棲明白過來。原來蒼玦帶他去壽宴,不是因為想帶著他,而是因為之前的愧疚。蒼玦還是想著還他修為,送他離開的。  南棲雖萬般不舍蒼玦,卻也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不可抗的。他不想惹得蒼玦厭惡自己,也不想讓蒼玦再覺得虧欠他什麽,所以南棲打算同蒼玦道別。可他也不甘心就此別過,蒼玦是三百年來第一個和他朝夕暮處過的人,也是他情竇初開傾慕之人。  南棲微微歎氣,蒼玦見他苦惱,想開口詢問。隻是還沒道出一個字來,就被南棲握住了手:“蒼玦,你之前說要帶我去皇城四處走走,還作數嗎?”  這是南棲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蒼玦早已答過。  金陵皇城繁華,是天界沒有的熱鬧。  白日裏,蒼玦閉目養神,待到傍晚,他便守約帶南棲出來逛逛了。  他帶著南棲來到一處酒樓吃飯,此時已是日暮。晝陽落入江麵,魚肚子般白亮。天際是連片的晚霞,明暗交織,絢爛於晝夜交接之時。  酒樓架在江岸上,常年徹夜歌舞,酒濃飯香,頗有俗世的煙火人味。按老板的話來說,江岸這邊最好的景色皆在晚上,遙望水波粼粼,融一輪月色。豎耳聽仔細了,遠方還有鮫人的歌謠聲連綿不斷,飄浮於江水之上。  歌姬點起一盞紅燈籠,纖纖玉指,畫眉扶頰,朱紅的唇唱著春曉不知的曲調。伴著舞女與酒客們的身影,著實是番享樂之景。  蒼玦點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南棲從來沒見過的珍饈美味。小二贈來一壺酒樓的杏子酒,聞著便醉人,蒼玦怕南棲醉了,沒有給他喝。但蒼玦點了一壺四月的明茶,倒入杯盞中,暈開漣漪,有一茶梗豎立在水中央。  小二見了,笑著恭維:“茶梗立於中,說明今日客官運勢甚好。”  蒼玦是不信人間的這些俗話的,可他不知怎的,私心將這杯茶推給了身邊的南棲。然而南棲並未仔細聽他們說的話,他的目光一直就落在琴女手中正撫著的琴上。  蒼玦問道:“喜歡?”  南棲搖搖頭:“我爹爹會彈。”  蒼玦抿了一口茶。  南棲的記憶是朦朧的:“雖然不記得許多,但我記得我爹爹好像會彈,還經常彈給我聽。”悠悠揚揚的,渲染了南棲幼年的無數夢境。  一曲落幕,南棲才收了心,把心思都放在吃食上。但他到底也隻是一隻麻雀,胃裏吃不了多少,蒼玦著實是點多了。  “飽了?”蒼玦幾乎沒有動筷子。  南棲難為情地點點頭。  “那走吧。”  南棲問:“我能帶走嗎?都還沒吃完。”  “你若喜歡,他日再來便是。”蒼玦這句話,不知是燈火微微使人產生了錯覺,還是今朝的酒樓酒香彌漫醉了人心,聽上去竟還有幾分寵溺。  隻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南棲愣了愣,訕訕地笑了笑。  哪還有他日,他們往後是否能再見一麵都不可知。  南棲心中苦澀,苦久了就想吃些甜的。他同蒼玦念叨起長沂峰的山果子,一口下去滿口汁水,好不新鮮。他懷念著,卻清楚地曉得自己再也吃不到了。失了那片鳳凰羽毛,他是再也回不去了。隻是南棲情竇初開,自小單純心善,隻知道喜歡一個人,是見不得他吃苦的。  哪怕蒼玦不喜歡他,他也想為蒼玦做點什麽。  南棲其實做夢都想跟著蒼玦,他討厭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但他被蒼玦拒了多次,癡傻地不敢再問一次。他也知道,若自己說了,蒼玦定然會拒了他的羽毛,忍受那寒冰苦痛一生一世。  南棲望著蒼玦走在前方的背影,幾步上前,拉住了蒼玦的手。  “想吃那個。”他指了指前方的米果攤子。  人間皇城的夜市十分熱鬧,特別是擺滿夜宵的地段,人聲鼎沸,賣什麽的都有。蒼玦找了一處坐下,為南棲點了一碗糖米果。熱騰騰的糯米丸子配著純白的湯汁,被老板倒上兩大勺白糖,攪勻了端到南棲麵前。  南棲嗅了嗅,還沒吃就甜到了心裏。  “你也不怕撐著。”蒼玦說他。  南棲笑著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將米果碗移正了,拿著勺舀了一個,剛入口米果便化了,滿口甜膩,帶著春日的香氣。南棲喜上眉梢,將米果碗推到蒼玦麵前:“蒼玦,你也吃。”  蒼玦不愛吃這些甜的,聞著便膩味了。  南棲惋惜道:“真的不吃嗎?”  蒼玦問:“為何執意要我吃?”  就同在長沂峰時,南棲執意要喂他小魚幹一樣。蒼玦以為能聽到一個頗為滿意的答案,不料,南棲簡單答道:“因為好吃啊。”  蒼玦啞然。  南棲舀了一勺繼續送進自己嘴裏:“好吃的東西都想分給你,想要一起吃呀。”  今晚的月色迷人,彎月映著南棲一雙真誠的眸子。蒼玦破天荒地拿過了南棲的勺子,竟沒有嫌棄,反倒是就此舀了一勺送進了嘴裏。  果真是膩人的,蒼玦皺眉,他其實並不喜歡,可也不討厭。今日,分著南棲這碗糖米果,他覺得很好吃。就像是幼年時,第一次喝到甜湯的滋味,久久不能忘懷。  “好吃嗎?是不是很好吃?”南棲好高興。  蒼玦點頭:“好吃。”  南棲樂得開懷大笑:“原來你也喜歡吃甜的呀!怪不得你在長沂峰時,很少吃我的小魚幹。”  “小魚幹也好吃。”蒼玦停頓片刻,遲疑地說。  南棲知道他在撒謊,可還是覺得很開心,好像要把相識以來的欣喜都抒發出來。他在壓抑自己,怕被蒼玦看出來,就低頭專心地吃那碗米果子,其實心裏已經難過到嚐不出什麽味兒了。  蒼玦確實沒察覺,隻是他望著大口吃米果子的南棲,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笑,月色周遭的霧氣便散開了。蒼玦很少笑,近乎不笑。今日一笑,就把南棲看癡了,心想:明日定是個晴天了。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蒼玦在前,南棲在後。  燈火微微,他們的步子很輕,像是棉絮落在雲端上。走過巷子時,起了夜風,掛著的燈籠統統滅了。南棲嚇得一個哆嗦,跟緊了蒼玦。  即使是漆黑的夜裏,他隻要知道蒼玦在前麵,心裏就是安穩的。南棲隨著他走,一步一步,隨後風大了,他的眸子發紅,不知不覺便掉下一顆眼淚來。  明日,他們就要分開了。  南棲舍不得。  “怎麽哭了?”蒼玦回身,南棲不當心就撞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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