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雀,你是否成精了?”這聲音乍聽著嬌弱,哭哭啼啼的比他還傷心。 南棲錯愕地低頭,展開翅膀飛了下去。隻見一個穿著白衣衫的少年匍匐在地上,眸子濕潤,臉頰掛著兩道淚痕。 “小麻雀,求你救救我,這捕獸夾上有降妖符,若再沒人救我,我便要被捉妖師帶走了。” 南棲順著他的話朝他身上望去,便見他的小腿被夾在一個捕獸夾中,鮮血流淌,染透了一方白衫。他的周遭,蹲著幾隻小兔子,慌亂地原地打轉,什麽忙也幫不上。 南棲連忙化作人形,伸手去揭降妖符,立刻被白衫少年阻止:“不行!” 南棲一愣,又聽少年哭道:“你同我一樣是妖精,碰這個符會傷了你。你快去山下的村落裏拐個小孩上來揭,若不及時,等捉妖師來了……我……”他眉頭一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死了無礙,我這幾個弟弟妹妹可怎麽辦?我上雖無老,下卻有這一群小的……” 他掩麵哭泣,傷心起來止不住聲。 南棲為難:“可我方才飛了一圈,山下村落極其遙遠。一來一回恐怕要不少時間,你能等嗎?” 才一說完,遠遠地傳來了人聲。 少年心驚,豆大的眼淚往下墜:“完了,捉妖師回來了!” 南棲也急了,想將少年拖走再說。但捕獸夾貼了符,定在原處,南棲費力好久都未拖動分毫。 “你快走吧。”少年落淚,“我安昭今日大概是要交待在這兒了,你快帶著我這幾個弟弟妹妹一起走!” 幾隻兔子圍過去,哭哭啼啼成一片,誰也不願意離開哥哥。 南棲亂了,他自小在長沂峰長大,還沒見過這等生離死別。腦子一抽,直接伸手給揭了符,也沒什麽事。 兔子精安昭怔怔,幾隻半成精的小兔子也蒙了。 南棲催促:“還愣著做什麽?我們快跑啊。” 安昭來回看南棲的手,搖搖頭,死活想不通。 他屁股一抬,坐在石板上,清秀的麵龐,人卻老成得很:“那降妖符定然是隻有一次作用,不然你這小麻雀精哪那麽能耐。”他不放心,追問了一句,“你多大了?” “約莫……三百歲?” “約莫?” 幾隻小兔子唰唰唰地抬頭瞧南棲,其中一隻叼了個果子給南棲吃。 南棲捧著果子,難為情道:“我小時候撞著了腦袋,記不清先前多少歲了。隻記得日升月落,已經過了三百年了。” “那你爹娘呢?” “我沒有爹娘。” 幾隻小兔子又唰唰唰地抬起腦袋,淚光閃閃。 安昭一聽,拍腿喜道:“同病相憐啊,我們也沒有爹娘。我叫安昭,大你一些,今年四百歲,是這山裏頭的兔子精,學醫的。這幾個都是我弟弟妹妹,會說人話,但還沒修成人形。小麻雀精,你叫什麽?” “我叫南棲。”南棲好奇地問,“妖還有學醫的?” “那自然,什麽疑難雜症難得倒我?”說著,他站起身來,拖著腿去草堆裏尋了一瓶子藥出來,遞給南棲,“喏,你救了我,送你這個。” “這是什麽?” “兔子草,有助於修行,也可解毒,你可要收好了。” 南棲捏著瓶子,追問:“真有幫助嗎?” 安昭咳了咳:“我們兔子窩裏的草藥,凡人鑽破腦袋都取不到,比神仙的靈丹妙藥都好。給你你便收著,問那麽多?” 南棲聽明白了,這草藥沒什麽用。 “南棲,我方才見你欲哭,是為何事呀?”莫不是迷路,那好說。安昭素來喜歡雲遊,常常撇下家裏的弟弟妹妹不管,天南地北地溜出去玩耍。大道千條,就沒有安昭不認得的一條。 南棲救了他,他須得報恩。且又想著偷懶,便等著南棲道一句迷路了,他好還一還人情。 卻聽眼前的少年嗓子眼裏卡著委屈。 “我要尋蒼玦還玉佩。” 他一哭,天便落雨了,像是說好一般。 前往皇城的路坎坷,安昭拖著自己這條傷腿,跟著南棲上路了。 風雨欲來,天色晦暗如一卷被狂風拖曳的幕布,席天卷地地蓋了人一頭。雨夜狂風刮至綿延的山峰都顫巍巍地抖動,穿過灌木的風聲如野獸的嘶吼。 安昭撐了一把傘,仰頭喚那隻飛得不肯停歇的麻雀。 “南棲啊,不必那麽急吧?這般大的雨,那位叫蒼玦的理應也在避雨啊!”安昭心裏頭慶幸自己醫術高明,不然就這一條傷腿,還撞著陰雨天,他要如何給南棲引路。 南棲的羽毛被積水覆蓋,沉甸甸地往下墜。 他飛不動了,蔫蔫地歇在了安昭伸出的胳膊上。 “安昭,皇城大嗎?”南棲以小麻雀的形態,抖抖索索地窩在安昭的懷裏,被雨淋過一場,他凍壞了。 安昭雖腳傷未好,但兔子精到底是兔子精,走路簡直健步如飛,絲毫不耽擱行程。他焐暖了懷裏瑟瑟發抖的南棲,邊找避雨的洞穴邊回答:“特別大,還繁華,很好玩的。等我們到了那,我帶你吃糖葫蘆去,你肯定喜歡。”他信誓旦旦地說,尋了一處,往裏鑽去。 還未走兩步,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安昭停住了腳步,理智告訴他不應再往前。涼意與殺意撲麵而來,他轉身要走,黑暗裏傳出一道低沉冷清的聲音:“何人?” 若他嗅得沒錯,殺氣便是從這聲音的主人身上傳來的。 那血腥味…… 安昭咽了口唾沫,未想好說辭,步子卻一個勁地往外移。懷裏的南棲聽著這道聲音,卻遲遲緩緩地反應過來,撲騰著掙脫開安昭的手,因力氣用得太大,一頭栽到泥地上,染了個渾身泥漿,他揮揮翅膀,高聲喊:“蒼玦!” “南棲!回來!”安昭臉色都變了,怪這隻不懂事的傻麻雀要去送死。 他逮住了原地打滾的麻雀,揪緊了他的腳往外拽,忙於逃命。 南棲尖叫:“是蒼玦!我認得他的聲音!” 那對翅膀折騰地扇起來,甩了安昭一臉泥點子。 “什麽蒼玦!你沒聞到這一洞穴的血腥味嗎!”安昭壓低了聲音,拖著南棲往外跑。 南棲不願,啄了安昭一口,疼得安昭直罵你個沒良心的,手一鬆,南棲已經變作少年模樣,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洞穴。 安昭站在外邊淋著雨,不敢進也不敢走。 “南棲!”他喊。 沒聲。 安昭心涼,該不會真被吃了吧? “小麻雀!”安昭落了淚珠子,喊道。 沒有回應。 安昭打算走了,總不能自己也在這等死。 生死無常,故有相逢與別離。不想,他和南棲的別離竟來得這般快。安昭抹去眼淚,在雨中無比傷感。 想罷,山洞裏探出一個被泥漿弄得髒兮兮的腦袋,喊他:“安昭,裏頭真的是蒼玦!你快進來避雨呀!”聲音別提多歡快了,像吃了一百個果子似的高興。 安昭雙眼紅紅,納悶這蒼玦何許人也,大半夜的在山洞裏鬧得血雨腥風的。 他跟著南棲一進去,差點沒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暈死過去。 洞穴裏,燃著一簇用術法點的火光照明。這不專業的程度,想來是南棲點的。 安昭目光平移,心生驚懼。 唯見一身血衫的男子靠坐在石壁上,身下墊著一張獸皮取暖。周遭全是血,細細密密地膩在地上,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但名為蒼玦的男子並未動一分眉頭,冷清地坐著,他麵色沉重,像是累壞了。 火光映紅了他半邊臉頰,疲憊盈滿了他沉重的呼吸。滿地的血,沒有一滴是他的。 南棲不顧髒地用袖子給他擦臉上殘餘的血跡,一顆腦袋在蒼玦麵前晃悠。 不遠處,黑壓壓的一坨血肉模糊的東西被隨意地丟在角落裏,想來便是那隻倒黴喪命的猙獸。 安昭嗅了嗅,湊近一看,驚呼:“老天爺啊,這是隻猙獸吧?” 安昭素來隻在古書上看過猙獸的模樣,如今見到真的,卻是被扒了皮,掏了內丹的。安昭咽了口唾沫,心裏篤定,這叫蒼玦的家夥,定是吞了猙獸的內丹。 安昭疑心著再次瞧了蒼玦兩眼,心裏嘟囔,能殺了千年猙獸的人,絕非小人物。他又瞅了眼窩在蒼玦身邊噓寒問暖的南棲,不禁心生疑惑,這倆人是怎麽認識的?看氣場,八竿子打不著。 若非要打一竿子,頂多就是萍水相逢,小麻雀死乞白賴湊上去的關係? 安昭猜得還真沒錯,他的直覺一直很準。 南棲此刻正心疼地問這問那,關懷得要命,可蒼玦壓根就沒回過他一次。 安昭於心不忍,喚住南棲:“他那是中毒的征兆,你瞎關心沒用。”第十二章 人間-拾壹 蒼玦抬眼:“你懂解毒之術?” 應是毒素燒心,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扯出來,沙啞得不成樣子。怪不得他不願說話,這聲音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安昭瞄了他一眼:“略懂得一二,但你的毒我不行。更何況,你還不要命地吞了猙獸的內丹,它的內丹極寒,你也是真不要命了。” 蒼玦閉眼,深吸口氣。 他又如何不知猙獸的內丹堪比苦寒之物,摧筋斷骨。隻是他急需一顆修煉精湛的內丹,方圓幾百裏內小妖雖多,卻沒有一隻修為高且作惡多端的。唯有這猙獸自己送上門來,與蒼玦好鬥一場。 暗針毒素是寒,猙獸內丹也是寒。 但以毒攻毒,若熬過這一關,不僅他的修為可以全部回來,就連毒素也會消匿許多。如此一來,再有猙獸之類的追兵過來,蒼玦也不慌懼了。 他的眉睫結霜,連呼出的氣息都如寒冬三月的刺骨涼風。 南棲這才知道蒼玦是中毒了,不免擔憂起來。左右他也不懂什麽,記起安昭給他的藥瓶子,便抖索著拿出來要給蒼玦喂。 安昭道:“他的毒,這個沒用。” 蒼玦悶聲咳了兩聲,用內丹鎮住了些許寒氣。 南棲不知所措地捧著藥瓶子,眸子水汪汪的,不知該做什麽,隻好接二連三地問。 “蒼玦,你餓不餓?今日吃過飯沒?” “蒼玦,你冷嗎?” “蒼玦,外頭落了好大的雨,我同你坐近些,你靠著我焐暖些。” “蒼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