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先覺用眼神示意他別停,繼續往下說。


    餘白垂眸。


    今天的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歸根到底,無非就是他們太自負了。


    他和林時自以為計劃萬無一失,一切盡在掌握。


    對五叔的種種考驗也全部表示他沒有問題。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怎麽看都沒有問題,兢兢業業的按照計劃進行的人,在臨到最後到時候忽然反水了。


    餘白閉了閉眼,咬牙切齒的想,如果五叔一開始就是林琅的人,那他的演技也真夠可以的,連老爺子都騙過去了。


    但換個思路,如果五叔是半路想從他們這裏跳車,重新站隊到林琅那邊……


    餘白在心裏深吸了一口氣,無論是那種情況,五叔現在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等同背叛了。


    他的兩隻手都搭在和宴先覺中間的桌子上,雙手交握的動作讓他的手不再顫抖。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幕還是那麽多驚險。


    意識到五叔反水的瞬間,林時就拉著他找掩體。


    雖說狼狽了一點兒,但也並非是完全沒有逃脫的可能。


    可他偏偏在最後的時候被地上橫著的鋼筋絆住腳踉蹌了一步。


    以當時的情況,如果不是林時忽然回身護著他在地上滾了一圈兒,重新找到了位置躲起來。


    他大概已經沒機會在宴先覺麵前說話,接受他的問詢了。


    畢竟在國外認真學習過槍支使用的他很清楚,那一槍真打中的是他,他不可能活下來,他沒林時那麽命大,也沒林時那麽幸運。


    從當時子彈射擊出來的角度看,那門子彈就是衝著弄死他們兩個其中一個去的。


    準確的說,就是衝著林時去的,但林時比他身手好太多了。


    對方找不到機會,就隻能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他這個拖後腿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餘白自嘲的笑了笑。


    當初是因為他的天資平凡爸媽才被趕出林家。


    後麵也是因為他,他媽才沒跟他爸離婚以至於被拖累至死。


    如今,林時這個他剛剛決定當弟弟看的人,也要被他害死了。


    “可能我身邊的人,都不得好死吧。”


    宴先覺聽到他這句自言自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樓下就是精神科。”


    餘白:“……”


    自怨自艾的情緒被打斷,餘白也找不回剛才的心情了。


    幹脆打起精神專心應對宴先覺。


    人在對方手上,雖然林時相信宴先覺,但餘白卻不敢賭。


    但到嘴邊的話該怎麽說,他還需要仔細斟酌。


    宴先覺聽完他明顯模糊掉了許多重點的發言,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餘白,林時的手術我隨時都可以叫暫停。”


    餘白一噎。


    不等他想好一個合適的理由,宴先覺已經率先開口了:“是不是跟最近林家鬧著找植物學家的事情有關?”


    林家這事兒做的並不隱晦,正相反,他們表現的高調和張揚極了,像是想通過這件事彰顯林家的底蘊一般。


    國內但凡有點兒知名度的植物學家都被請到了林家,為他們家祖宅的樹問診。


    甚至網上有人流傳出一句話,沒被邀請的人可以反思一下自己的學術水平了。


    宴先覺知道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餘白點頭承認:“稍微有點兒關係。”


    這事兒沒什麽好隱瞞的,林家的動靜不小,宴先覺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出來。


    他需要隱藏的,是宴亦安在其中起到的推動作用。


    這也是當初他們的合作條件之一。


    宴家要在這件事中徹底隱身。


    而得到好處的林時也並不在意被宴亦安借刀殺人。


    宴先覺看著他這副擠牙膏的模樣就來氣:“到底怎麽回事。”


    “你跟林時匯報工作的時候也這麽磨嘰嗎?”


    他神情冷淡:“我可不覺得林老爺子單單隻是為了幾棵樹就鬧出這麽大動靜,林家到底想做什麽。”


    餘白看著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還懷疑上是不是林老爺子有什麽陰謀的宴先覺。


    頭一次為林老爺子感到一絲絲的冤枉。


    這事兒,不就是你哥搞出來的嗎!有本事回去問你哥啊!


    在這兒逼問他算怎麽回事。


    但他現在的確不能讓宴先覺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結了。


    林時和宴亦安的合作不能破裂,特別是在這個他們和林琅徹底撕破臉,甚至林琅的手裏很有可能還存有他們把柄的情況下,他們不能再失去宴亦安這個合作者。


    他避重就輕的回答:“我隻知道那幾棵樹對林家很重要。”


    “至於林琅,他隻是在借題發揮。”


    宴先覺沉默了片刻,問出另一個問題:“他對你們出手這件事,是林老爺子的命令嗎?”


    如果是的話,那林時如今的處境就有點兒不太好了。


    宴先覺甚至想著是不是可以讓林時出國養病順便避一避風頭。


    哪怕林時是個小強,被子彈打穿脾髒也得休養一段時間。


    雖然他也很清楚,以林時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這時候出國。


    報複回去才是他會有的想法。


    好在餘白搖了搖頭:“是林琅自作主張。”


    “我們是在出了林家以後被堵的。”


    林時不同意他出現在林家,所以他隻是在門外等他。


    也是這時候五叔聯係他說有情況匯報,他們才會被輕易的攔住了。


    宴先覺對此點評道:“你們的警惕性也太差了。”


    餘白沒反駁,事實就是林時在急救室裏躺著呢,他也沒什麽臉去分辯什麽。


    “林琅……”他猶豫了一下重新提起林琅。


    他知道他今天必須得給宴先覺點兒幹貨。


    其他的還要等林時醒了以後再說。


    果然提到林琅,他能感覺到宴先覺的目光都更專注了一些。


    “林琅,他其實跟我們也有些默契,在針對老爺子這件事上。”


    所以他在知道這件事後,不是第一時間阻止或是在老爺子麵前告他們一狀。


    而是在五叔把一切都做的差不多了,他才準備出手除掉林時。


    如果林老爺子死了,那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如果林老爺子沒死,林琅也能借此在老爺子麵前表忠心。


    宴先覺哼笑了一聲,臉上充滿了毫不遮掩的嘲諷。


    “每次聽林家那點兒破事兒都讓我作嘔。”


    一個行將就木卻不願意放權的老人,早晚會和自己的繼承人走到這一步。


    尤其是當這個人的繼承人人數尤其多的情況下,宴先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林家到底多少人想讓他死。


    “既然這樣,報警吧。”


    餘白聽到這句話一下愣在了原地:“什麽?”


    宴先覺重複道:“我說,報警。”


    這回餘白聽清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報警是抓到林琅那邊的打手了,他和林時也一個都跑不了了啊。


    這不會是宴先覺想要一舉端掉林家的詭計吧。


    但他沒有嚴詞拒絕,跟宴先覺說這幾句話他的情緒已經緩過來一些了。


    “等林時醒過來再說吧。”


    以防宴先覺還有很多奇思妙想,他提前把話說死了:“畢竟我也隻是一個助理,做不了主。”


    對此宴先覺的回應是在上下打量他一番後輕笑了一聲。


    這話對方隨便說說,他也就隨便聽聽。


    就算之前他是真的認為這隻是林時的助理,不知道兩人之間還有什麽內情。


    現在他都不會相信兩人之間隻是普通老板和下屬的關係。


    林時可不會聖父心突然爆棚然後忽然莫名其妙想要舍身救人。


    那是個路上碰上個死人,都能麵不改色抬腳跨過去的人。


    能讓林時擋槍要救下來的人,要麽十分有用,要麽就是對林時來說很重要。


    宴先覺在心中推測餘白到底應該屬於其中哪一類。


    餘白被宴先覺看的脊背涼意節節攀升,但他又找不出這種涼意的由來。


    “我去看看林時?”餘白試探性的問。


    宴先覺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就在餘白出去後不久,陸叔走了進來。


    他在宴先覺耳邊輕聲低語:“現場被打掃的很幹淨,看起來是雇傭兵的手法。”


    宴先覺垂眸想了想:“林琅最近在忙什麽?”


    陸叔:“大少爺最近和林琅產生了一些摩擦。”


    宴先覺了然的點頭,那就是他大哥出手了。


    “讓人試試能不能追蹤到這個雇傭兵。”


    宴先覺可不放心林琅手裏有個拿槍的人在國內蹦躂。


    陸叔點了點頭:“今晚在這邊休息?”


    “嗯。”


    宴先覺本想去急救門口看一下林時手術怎麽樣了。


    迎麵正好碰到了來找他的倪邱。


    “宴哥,”倪邱大老遠的看到他就揮起手,小跑著跑了過來,急急忙忙的說,“我哥說有事找你。”


    宴先覺疑惑:“找我?”


    倪邱點頭:“嗯,好像是看了林時的片子之後有些問題。”


    “他助理回去了,跟他助理說,我又不是林時監護人。”


    倪邱噎住了。


    跟宴先覺三年同學,他還真就對宴先覺這個性格有點兒習慣了。


    但實話說,如果不是宴先覺,他絕對不會往家裏撿這大麻煩。


    他正想著怎麽說服宴先覺過去一趟呢。


    就看到嘴上說著自己不是監護人的人,腳步已經自然的調轉了一個方向。


    他連忙道:“這邊這邊,走錯了。”


    “手術這麽快做完了?”


    倪邱點頭:“隻是取個子彈還不快,我哥這手術不知道做過多少,還有你的醫生幫忙,後續縫針都不需要他。”


    宴先覺點點頭沒說話,倪邱喋喋不休的轉述他哥的話:“我哥說你家醫生急救措施做得不錯,林時沒有大出血的行為,你來之前我還以為會用很多血,特意讓人去血庫申請了用血。”


    宴先覺驚訝的看了他一眼。


    倪邱像是被他這一眼刺激到了:“宴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宴先覺理所當然、絲毫沒有掩飾的點了頭。


    倪邱控訴道:“雖然我海王了一點兒吧,但我辦正經事也不含糊呀。”


    這個宴先覺同意:“今天多謝你了,還有我覺得你挺適合去拉皮條。”


    倪邱:“……你這謝的也太沒誠意了。”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診室門口,倪邱敲了兩下門,對裏麵的人喊道:“哥我進來了啊。”


    沒等裏麵的人回應,倪邱已經直接推開了門。


    一身白大褂和倪邱有三分相似的醫生抬起頭:“在旁邊等我一下。”


    倪邱見怪不怪的帶著宴先覺在一旁的沙發坐下,解釋說:“我哥有點兒強迫症,剛做完手術要用自己調製的消毒水洗手。”


    宴先覺調侃的說:“那不是跟電影裏的殺人狂魔殺完人銷毀證據的流程差不多。”


    倪邱聳聳肩。


    宴先覺也不著急,林時這一時半會兒的醒不過來,既然沒人過來跟他說林時死了,那就是沒啥事兒。


    他順手在旁邊拿了個雜誌,看了兩眼後緩緩的放下,並露出一個我不配的表情。


    倪邱在一旁偷笑:“那是我哥發論文的學術雜誌,你要是想打發時間的話,他這裏估計沒有。”


    宴先覺懶著回應他這個略帶調侃的話,對陸叔說道:“陸叔,你去看看林時那邊,如果沒什麽事兒的話讓餘白也過來。”


    倪醫生開口阻止:“不用,我剛才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已經跟他說過了。”


    在手術之前倪醫生就已經跟這些人見過一麵了。


    誰是誰的人他還是分得清的。


    在場唯一不關心病人死活的,應該就是那個坐在急救室門口一直五殺的宴辭了。


    而餘白顯然是等到林時徹底脫離危險從急救室轉到病房後才過來。


    為什麽這麽肯定,因為宴先覺已經等的有些昏昏欲睡了,才看到人匆忙趕過來。


    如果不是林時的事兒,現在已經到了他睡覺的時間了。


    而且還因此耽誤了今天和沈方梨的電話時間!


    宴先覺在心裏為林時又記上一筆。


    倪醫生坐到宴先覺對麵的沙發上,人都到齊了,他也沒兜圈子。


    “剛剛拍片的時候我發現病人體內不止有子彈,他的肝部有癌變現象。”


    “什麽?!”餘白整個人都晃了一下,手裏緊握的一次性紙杯掉在地上,但此刻屋內沒有人關注地上的水漬。


    宴先覺一字一頓的重複:“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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