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身後一道清明的聲音,裹挾著風雨一起傳來。


    薛行淵猛的怔住,下意識的握緊了母親的手,回頭看去。


    林挽朝解開沾染了雨的大麾往床邊走去,卻見薛老夫人傷的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薛行淵怔怔的望著林挽朝,她就像是神明,降臨在了自己麵前。


    她竟然來了。


    林挽朝的不計前嫌,讓他方才那些話顯得小人之心。


    薛老夫人的眼睛亮了起來,微微扯出慘淡的笑:“挽朝,你來了?”


    林挽朝點了點頭,伏在床邊,看著麵前的老人。


    她自失去爹娘,就將這位婆母當做唯一的長輩親人,而薛老夫人待她也是極好。


    於凡人而言,恩是恩,過是過,林挽朝念著這份好。


    薛老夫人笑容逐漸淡去,聲音也一點點小了下去。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挽朝,你別怪我,別怪我沒有留住你,放你走,對你也是好事,這個爛遭的將軍府,是不能困住你的。”


    “我知道,我明白。”林挽朝的眼淚往下落,再也強忍不住的哭了。


    “你喚我一聲……娘……可好?”


    哪怕做了三年的將軍府主母,林挽朝也隻是稱薛老夫人婆母。


    娘這個稱呼,她總是不習慣。


    薛老夫人也從沒有強迫過她。


    如今,這是第一次開口要求。


    “娘!”


    林挽朝哽咽的喚道。


    “哎。”薛老夫人緩緩的應了一聲,說著:“挽朝可憐,十五歲便沒有了爹娘,如今,我這老婆子也要走了,你要……你要照顧好自己……”


    最後一句話說完,那隻握在薛行淵手裏的滄桑的手,一點點沒了力氣。


    薛老夫人的眼睛緩緩闔上,再也沒了動靜。


    薛玉蕘在一旁哭的聲音更大了,撲過去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薛行淵緩緩後退,跪下,衝母親磕了一個重重的頭。


    如果,如果他沒有去漠北,沒有結識李絮絮,沒有將她娶進門,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雨越下越大,薛家老夫人,上路了。


    ——


    林挽朝安撫好薛玉蕘,叮囑她喪葬要注意的事宜,便準備要離開。


    她是為了薛老夫人而來,除此之外,她半步也不想踏入將軍府。


    薛行淵酒醒了,但依舊是渾渾噩噩的在門口站著,呆滯麻木,眸色裏是一抹深深的絕望。


    他在等她。


    林挽朝視若無睹,徑直就要離開。


    薛行淵卻忽然往前一步,擋住了她。


    林挽朝抬眸看她,眼中閃過厭惡。


    薛行淵看著她,悲拗又萎靡的開口:“阿梨,你來,是因為……因為什麽?”


    他其實想問,是不是因為他?


    是不是因為對他還有一點點的感情,才會舍不得。


    她這般惦記將軍府,是不是心裏還有自己?


    林挽朝的眼睛還泛著剛剛哭過的淚光,但卻格外沉靜,一字一句的回答:“因為,我想送老夫人最後一程。”


    薛行淵心中如遭重擊,他本來是不信,不信會有人拿別人的母親當自己的親人,更不信林挽朝會來。


    到底是他內心卑劣陰暗。


    他一直不相信林挽朝會一點都不喜歡他,更不相信林挽朝真的放下了。


    片刻,薛行淵忽然自嘲的笑了。


    “是我卑劣,不相信你離開我會過的很好,我巴不得你過的艱苦難熬,被人傷害,每到痛苦時,會想著我的好……可你卻偏偏過得很好,讓我覺得痛苦。”


    林挽朝麵露詫異,她凝著眉頭,直直的望著薛行淵,手指向靈堂的方向。


    “薛行淵,你去瞧瞧,你的娘親剛剛亡故,我這個非親非故的都為她落了淚,而你身為長子,卻還在將心思浪費在這種荒謬的事情上,你不覺得可笑嗎?”


    薛行淵被罵的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覺得臉火辣辣的疼。


    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自己到底要什麽?


    不是自己把一切毀掉的嗎?


    等他回過神來,林挽朝已經離開了。


    外頭的雨那樣大,她一抹白色的身影很快就被隱在了雨霧中。


    *


    薛玉蕘要將李絮絮送去官府。


    謀殺婆母,是殺頭的大罪。


    可薛行淵卻拉住了她。


    薛玉蕘滿臉錯愕,身上的雨水還沒幹,少女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哥,這種時候,你還要護著她?”


    “母親說了,要留她腹中孩兒。”


    薛玉蕘咬牙:“那我自己殺了她,殺了她,再去親自向母親謝罪!”


    薛行淵狠狠捏住她的手腕,強壓心中的憤恨道:“這是母親最後的遺願!”


    “狗屁!”薛玉蕘憤恨反駁:“明明是你不舍得殺那個壞女人!都怪你!”


    薛玉蕘掙脫了他的手,撲在母親的遺體旁痛哭。


    薛行淵隻覺得全身都冷,薛玉蕘說的沒錯,仔細思慮一番,更覺得李絮絮不能殺。


    他提著僵硬的步子,緩緩往後院柴房走去。


    還沒到,薛行淵便聽見了房裏傳出一陣一陣的哭聲。


    李絮絮被五花大綁的扔在柴火堆上,嘴裏塞著破布,柴火硌的她生疼,尤其是還沒痊愈的手腕,疼的好像又要斷了。


    這裏又黑又髒,李絮絮害怕的發抖。


    忽然,門被人打開,透進來微弱的光。


    是薛行淵!


    一道驚雷閃過,照亮了那道聲音,卻將他的身影顯得更加陰鬱。


    李絮絮害怕的瑟縮了一下,回過神來,緊接著便用自己的肩膀支撐著爬向他,臉蹭在地上,眼淚混著塵土,髒兮兮的。


    薛行淵冷冷的望著她,眼中浸透著殺氣。


    他彎下腰,摘掉她口中的破布,李絮絮這才能大口呼吸。


    “淵哥哥!我不是有意要傷害母親的,我隻是輕輕一推,沒想到她會撞到!”


    薛行淵閉著眼,幽深的歎了口氣。


    “我以為,你第一句會問母親的傷勢。”


    “好,我問,我問!”李絮絮聲音都在發抖,哭著說:“母親如何了?”


    薛行淵真的很想,殺了李絮絮。


    可他不能。


    母親的遺願是第一。


    第二,則是因為將軍府的臉麵。


    他不能讓京都其他人知道,自己用戰功求娶的正妻,是個謀害婆母的狠毒女人。


    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將軍府出了這麽大的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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