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衫被扔在地上,拉法爾伸長的手還在衣櫃裏翻自己在家穿的套頭衫,這讓剛要走進臥室的v動作一卡,直到對方翻出上衣,堆在脖子上準備往身上套的時候,門口的男人才不自在地把目光移開:“你先換。”“?”拉法爾對v的“扭捏”不知所謂,把長發從領口挽出來後扣上衣櫃門,“換完了。怎麽,你不是男人嗎。”說著,臥室裏的銀發青年肆無忌憚地瞄向指揮官下半身。起碼從外觀上看,v絕對是以人類雄性最高標準來製造的,而且也不得不承認,那身結實的肌肉和這個身高拉法爾永遠無法企及,這跟人類所處的深空環境有關,他們的體型最多隻能達到勻稱,因為營養餐根本養不胖人。而v此時的沉默恰好引人遐思,對他來說不回答代表的是“這還用說嗎”,可拉法爾好像非要逗一逗高高在上的指揮官,他來到金發男人跟前,走近之後就能看到對方今天被他扼住脖子時留下的隱約痕跡很明顯地正藏在故意被束高的領口裏,拉法爾含笑道:“進來,我給你找件睡覺穿的衣服。”“不用了。”v側讓一步,用一套堪稱行雲流水的動作脫了製服外衣和領帶,準備在被拉法爾再次安排前先躺下。可他卻在看到臥床的一刹那愣住了,這種驚訝並非它硬得像紙板或者上麵有什麽另類的東西,而是首先,這是張單人床,其次,上麵有六個枕頭,幾乎堆滿了床鋪。第12章 扇區a第十二章單人床v能理解,除非有同居人,艦船上所有的房間幾乎都是單人床,可六個枕頭的畫麵活像人睡在枕頭上而不是床上,這是難道是拉法爾首席不為人知的癖好。“醫療部年會上,我的助理每年安排的固定節目是幸運抽獎。”拉法爾麵無表情地解釋起來,都不太願意提這件事。“你在醫療部五年,每年抽到的都是枕頭?”“是我每年都去抽枕頭,算這種概率問題又不難。”拉法爾發出歎息,“其他東西我都不需要也沒地方放,但又不能不參加,所以每年抱個枕頭回來也算重在參你笑什麽。”v嘴角的弧度很大,似乎在憋著一股笑意,還把手放在唇邊掩飾了一下:“挺好的,今年如果再來一個,就可以集齊七彩色了。”“……”是的,床上除了一隻房間標配白枕頭,其他都五顏六色,從奶黃到淺藍,從糖果綠到清新紫,還有個粉撲撲顏色的,堆在一起的衝擊力仿佛誤入了小公主的臥房,讓人不得不對過去每年拉法爾部長拿到獎品時周圍那死一般的寂靜做出一番聯想。“這就要問喬給後勤部提需求時為什麽一定要指定顏色了。”說這話的銀發青年有些咬牙切齒,他抬了抬手,枕頭們統統靠牆堆好,床上隻留下一白一粉,不消說粉色是拉法爾給指揮官特地選的顏色。報應來得就是這麽快,v無奈地坐上床沿,輕拍了拍要跟自己作伴的粉色枕頭,心裏猜測拉法爾堆這麽多枕頭是為了在睡覺的時候抱著嗎。反正肯定不是因為涼快。雖然是張單人床,但其實它比宿舍裏那種無論如何都躺不下兩個大男人的床要寬敞很多,如果他們都彼此嫌棄,中間能留巴掌寬的地方當緩衝。趁著v乖乖躺下感受粉色枕頭的“魅力”,拉法爾已經瞬間把褲子也換了,是條同樣淺色的慢跑褲,褲腰一直有些鬆,導致隻能鬆鬆卡在胯上。銀發青年習慣性坐在床沿上彎腰去卷褲腿,套頭衫因此配合著露出後腰一小片皮膚,勁瘦利落的腰肢暴露出來,在燈光下白得晃眼睛,正落入v眼中。指揮官看了一眼就別開視線,改為目不斜視地盯著天頂燈帶。耳邊傳來的動靜,拉法爾裹了薄被躺上床,果然沒有給v準備另一床被子,他知道構造體不會覺得冷。一切都這麽自然而然。“我每天五點起床,你呢,指揮官。”“一般是六點,但也可以不睡。”拉法爾哦了一聲,突然想到還有這個問題。“你提醒我了。”然後他從邊櫃抽屜裏拿了什麽東西出來,哢噠扣在v靠近自己這一側的手腕上。v抬手,就看到自己腕上多了個三指寬的金屬腕銬。又是哢噠一聲,拉法爾不由分說把另一隻手的扣上自己右腕。這個腕銬是幾乎完全相貼的設計,區別於v見過的所有禁閉用拘束器,考慮到拉法爾和工程部長羅修的交情,他幾乎不用猜都知道這東西的出處。“羅修的試做品,沒有登記備案過,所以不在你能控製開關的範圍內,指揮官。”拉法爾稍微抬抬手腕,這個過近的距離就能讓他們的手背相碰。v不知該作何表情,低聲道:“我能問問為什麽羅修部長的試做品會出現在你房間的櫃子裏嗎。”“可能覺得我比較容易碰到半夜上門的歹徒吧。”拉法爾嘴上的玩笑之意被眼底更深而複雜的滋味所影響,變得不太純粹,“像你這種……我自己請進門的‘歹徒’也在此範疇內。”然後他沒等v再多說一個字,一個指響熄滅房間的燈光躺了下去。臥室立刻被濃黑覆蓋,然後舷窗外的微光才淅淅瀝瀝透過來。躺在靠窗一側的v摸索著把袖扣解開,把沒被束縛的那隻手輕輕搭在腹部,借著星海深處傳遞而出的稀薄光線對著天花板眨了兩下眼睛。身側是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的拉法爾,變得一點動靜都沒有,v失去自由的那隻手跟拉法爾貼得太近,很快屬於人體的溫度就通過皮膚滲透進去,帶來一些幻覺似的發癢。指揮官敢確定拉法爾這麽做是故意的,因為他從昨天的腦區檢查裏知道v厭惡跟人有身體接觸,說到底,這是這具構造體的“出廠設定”。《法拉契協律》裏麵寫著v所有的習慣和行事風格,幾乎事無巨細,厚得像一本字典,但其實v很不喜歡別人把他的一切都寫清。之前他曾有一段時間故意改變過他的很多習慣,事實證明有一些小喜好確實能被他硬生生改變,可過於跟性格相貼的部分似乎根深蒂固,他主觀想改也改不了,就比如身體接觸這件事。他很不喜歡……人類的碰觸,即使他們都帶著善意和禮貌,可是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戴著手套與他們相碰。當然,就算是關係比較近的下屬,比如內務部那些年輕人,即使他表現得平易近人,也沒有人會逾越到過來跟他勾肩搭背。這就是自己腦區中設定好的的一部分,大概為了彰顯指揮官不會過於親近某些人以顯公平v很長一段時間都這麽認為,沒有細想,直到一周前刺傷威廉姆斯那一瞬間湧進他腦中的畫麵擺在眼前。它讓v意識到,難道他的“記憶”裏真的有這一段,此前一直深埋在某處的、在大浪淘沙後翻湧出來,給了他之所以厭惡被人碰觸的線索?那幾雙按在他肩膀、後頸和背部的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是他是構造體,就算不模擬呼吸也無所謂,為什麽在那個昏暗的審訊室裏,他依然像是在尋求寶貴的空氣一樣在拚命呼吸呢。他很憤怒,而且無助,然後在被扭著手腕按住腦袋的情況下還在拚命往禁閉室出口的方向看。他在看什麽,又在等誰。無論肉體還是心靈都強大無匹的指揮官,還在期望被誰拯救嗎。v被扣住的手腕下意識一動,結果手指又輕而易舉碰到拉法爾手背,染上更多熱意。這讓他有種衝動,想握一握這隻手。睚眥必報的首席醫官沒有打過來,像是真的已經睡著了。這讓v仿佛工作總結一般,在腦子裏細數起拉法爾從昨天到現在對他的“冒犯”。按在治療椅上探腦區還不夠,威脅把他的腦袋摘下來時,那雙習慣於拿手術刀的手的確充滿力量,讓被扼住頸項的v都有了說不定那一刻會迎來死亡的錯覺。拉法爾沒有弱點,沒有畏懼的事物,他的我行我素堪稱叛逆,現在又有迎風竄起烈焰的苗頭。可v同樣得承認,隻有這個人不會墨守成規,能把答案帶給他。而想要駕馭和拿捏這樣紮手的年輕人,一味示好是沒用的。況且,他無法忽略某種隱秘的心思因為今日種種而死灰複燃。這天晚上,指揮官v用上了堪比對付星龍潮的縝密和畢業季給大學院生分配工作的周全準備對付一個人,可是強韌的構造體也禁不住腦區休息的時間到了,思考很快中斷,v在黑暗中沉沉睡去。時間來到晚上十點,拉法爾那一時根本調整不過來的生物鍾在提醒他平日這時候自己才剛從研究室回來,所以在一陣半夢半醒之間他很快清醒過來,變得睡不著了。致使拉法爾睡不著的罪魁禍首當然就在身邊,可並非因為他的床上戳著個礙事的,而主要在於v今天在生態溫室說的那句話。【因為你很完美,是這艘漂流者的航船上我最欣賞的人。】即使拉法爾為這話後麵那一句感到過於親近的不適,可他卻不能當作沒聽到前麵的。如果不是被吸引了別的注意力,他可能當場就會脫口而出:完美?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拉法爾從來不覺得自己夠得上“完美”,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上有很大缺陷,並且堅決不予改正。如果v在他的評價上加個“學術態度”的前提,拉法爾很樂意照單全收,可指揮官顯然不是那個意思。我到底哪裏讓他覺得完美和值得欣賞了,是因為他壞了所以才會這麽說吧。拉法爾刨根問底必須揪出答案的毛病此刻放大到極致,讓他懷疑這句混淆視聽的話就是v要他胡思亂想故意為之。此刻,現實和回憶交替,讓在記憶長河尋找蛛絲馬跡的拉法爾回溯到第一次與指揮官見麵、不是單方麵見過的那種,也不是每年年終總結的廣播,而是真正對話過的第一次。那是在大學院的課堂上,負責《人造生命導論》的老教授因為腦部病變緊急做了手術即將休眠,這門課一時找不到人接替,剛好有時間的指揮官就來客串了一次。指揮官親臨大學院的機會相當稀有,得到消息後的學生頓時沸騰了,就算沒選這門課的人都特地過來旁聽,把教室門口擠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是拉法爾早就在裏麵,他覺得自己這堂課都進不去門。讓身為人造生命的v來講課,不得不說很有戲劇效果,連他的室友羅修都不打瞌睡了,一個勁兒在拉法爾耳邊喋喋不休指揮官多麽英明神武,阿刻羅號的航行多麽仰賴他,聽得拉法爾眉頭緊皺。那時候的他還不到二十歲,為人處世遠沒有現在這麽咄咄逼人,因為成績優秀和這副外表的加成相當受歡迎。拉法爾不想聽羅修高談闊論,往旁邊挪了個座位,結果立馬就有其他同學向他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道:“拉法爾,一會兒課堂推選辯論議題,你能上去提一個嗎。”那是個每次跟他說話都愛臉紅的男學生,是這門課的領讀尤裏,來搭話的主要目的通常隻是想跟拉法爾聊兩句,實質說了什麽不重要。拉法爾本想當耳旁風無視,但指揮官大駕光臨讓他腦子一轉,改了主意,笑著一口答應下來。領讀差點被這個微笑殺死,臉從沒有今天這麽紅過,留下“那我給你留時間”的承諾逃跑了。指揮官沒有因為忙碌而遲到,準時準點出現在課堂,還因為眼前這個跟名單上明顯不符的聽課人數略感詫異,但很快進入角色。拉法爾能聽出v沒有備課,不過《人造生命導論》本來就是基礎學問,就算跟著教材照本宣科都行,不需要多少引申和發散。他覺得對於這教室的大多數人,能聽到指揮官在百忙之中給他們念教材都是一種幸福。可是v沒有讀教材的打算,他直接從幾個故土的人造生命案例開始講起,一點一點引到今天的課程上臨近學期末,老教授原本課就隻剩幾堂,該講的部分剛好介於大型分析機和構造體的迭代之間,v還指出了教材中的幾點漏洞,稱分析機和構造體之間的關係並非迭代,底下人聽得津津有味,本來隻是來看熱鬧的人都被吸引住了。至於拉法爾,他自學過下學期的《人造生命迭代史》,對v講的案例爛熟於心,因此沒有觸動,甚至有些失望。他更想聽構造體的核心技術,然而指揮官的製造過程是絕密,自然不會出現在大學院課堂。指揮官在學生的讚歎聲中滔滔不絕講了半堂課,很快到了領讀安排的辯論時間。幾個自告奮勇的學生上去提了一些議題,都是些例如“分析機是否能夠在多領域擁有更多應用”這類安全話題,一點討論意義都沒有。輪到拉法爾,他臉上掛著微笑,從容走上台前,與和善的指揮官麵對麵,提出自己的議題:“阿刻羅號由構造體管理是否會導致人類‘退化’。”拉法爾聲音不大,可原本熙熙攘攘的教室卻因他的發言陷入死寂,據羅修後來所說,他差點因為聽到拉法爾驚世駭俗的發言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還不敢咳嗽。在負責管理人類、幫助人類探索深空的構造體指揮官麵前給出這種質疑,不說別人,特地找拉法爾上台發言的領讀尤裏臉色已經青中帶紫,絕望地看向指揮官的臉色。v卻因為這個“新穎”的辯題笑了,當即把它挪到教學屏幕上,示意下麵的學生誰來進行辯論,可以加分。即使指揮官相當鼓勵,也沒有人敢站在正方,倒是拉法爾作為出題人,堂而皇之占據了正方辯論席的位置。他沒有入座,輕靠在搭起來的課桌上,望著反方那群戰戰兢兢的辯友,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拉法爾在那場辯論中具體說了些什麽,現在的他已經記不太清了。但很顯然,在那個下午他一連把對麵十多個同學駁得啞口無言,因為這幫人隻會說一些經驗論,就像指揮官的存在在過去為人類謀求了生存空間和勝利這種老生常談,最出息的也隻是搬出了課上講的理論知識,表示構造體的腦區先進程度無法超越,他將使得人類溫和“進化”,以免釀成舊世界毀滅的慘劇。連這幫人自己都沒發現他們跑了題。而拉法爾隻圍繞著一件事攻守兼備,構造體的管理為精英雲集的阿刻羅號帶來安定的生存環境,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這裏都沒有誕生出一位新的神匠,這不是連已經毀滅的舊世界都不如嗎。人類沒有進步,很快可能連固步自封都達不到,將成為最先退化的智慧生物了。要是如今的拉法爾再去看年輕時候這場辯論,也會覺得自己十分幼稚,他認為對麵離題千裏,其實他自己的邏輯也有漏洞,沒有考慮這個環境下人類本就不可能比得上在地上自由。況且,神匠在故土是擁有劃時代成果後世界公認的稱號,就算搬到阿刻羅號上讓人選,也隻可能變成互相推舉,這麽點人根本沒有意義。可是隻論事實,那一天拉法爾靠著桌沿一邊喝能量飲料一邊舌戰眾人,最終成為這場堪比教學事故辯論的勝方,這讓所有人的臉色變得更差了,除了在場被議論當事人,指揮官v。拉法爾唯一的印象是那個俊朗的金發男人笑得挺開心的。那雙深金色、像濃稠蜜糖一樣的眼睛,一直都鎖定在他身上沒有鬆開。辯論結束,v什麽都沒有總結,依照事先說好的,給每一個參與辯論的學生加了課堂分,當然也有拉法爾的。而且到了期末,隻代過這一堂課的指揮官還特地給新任課教師一個建議,希望能給拉法爾滿分。新教授當然樂意聽從v的指示,所以《人造生命導論》這門課,拉法爾是那年所有學生裏唯一的滿分。脫離回憶的拉法爾故而終於在一團亂麻的思緒中梳理出他現在能抓住的重點。v他一定、有某種程度的受虐傾向。想明白這件事,拉法爾終於豁然開朗,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