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到了實驗的岔路,要不要打開文森的基因鎖。文森可以成為對照組中打開基因鎖的那個,也可以成為先行的空白組,他是先參與的,擁有選擇權。至少當時,蘭斯覺得他們擁有選擇權。或許是那幾次太樂觀的數據,是所有人的鼓勵,是從小被灌輸的科研精神……又抑或,是烙印在每個阿芙洛星域公民思想深處的,社會一體的思維,享受最好的,同時,也最大程度的為社會奉獻自己。將自己當成社會的工具。超個體的內部關係:個體不存在自我,每個個體都是整體的一部分。故而,每個個體為了整體,都是可以犧牲,可以獻祭,可以被榨幹的。……蘭斯有過拒絕的想法,但是很快被自己的思想壓製了下去。甚至他為自己的退縮感覺到了人性的自私。最後,漫長的猶豫之後,他還沒有定下念頭,但是身邊的同事還有老師,卻已經達成了一致,所有人都覺得,該打開文森的基因鎖。他簽字的時候腦子其實還是迷茫的。那個時候文森反而安慰了他。說就算是失敗,也無所謂,他拿著高額的補貼,也不需要多高的精神力,就可以在阿芙洛主星裏過得不錯。但蘭斯還是不安。再往後,時間就像是開了加速。從準備藥劑開始,到基因鎖打開,到文森開始上課,限製自己的精神力,努力自控,再到失控,徹底的失控……後果並不像是他們想象的那樣,打開基因鎖的後果隻是精神海毀滅這麽簡單。文森的精神海沒有毀滅,但是精神力在暴走,不受控。在精神海毀滅之前,他很可能死在自己的精神力失控之下。再一次簽字的時候,仿佛什麽選擇都沒有了,他隻有同意。“沒關係,現在隻是沒有研究出相應的技術。”“冬眠之後,人的壽命會延長到兩倍,等下一個實驗組出現,找到失敗的關鍵在哪兒,再研發藥劑,就好了。”“科技進步得這麽快,你們總會有再見的一天。”“不要傷心了,實驗99%遇到的都是失敗,成功總是少數。”無數聲音縈繞耳邊,蘭斯沒有被安慰到。但他仍舊同意了實驗對象冬眠的提議。他隻剩下這一個選項。文森冬眠了。在他們曾經做實驗的地下。後續,項目關閉,不論怎麽申請開啟,甚至隻做暫停處理,都被駁回拒絕,他也被分配了新的項目。他做了半個月還是一個月,他以為再開始很簡單的,但並不然,隨著文森的冬眠,他生命中有什麽被帶走了,他極度眷戀,不舍。他的身體情況不支持工作,他申請了休假。在家裏待了半個月,中途謝衍來看過他一次,建議他旅遊散心。這個時候,蘭斯想起了文森曾經提起的,帕恩的旅遊計劃。思考了一個小時,他收拾行裝,一個人踏上了旅途。然後,他體驗到了未曾感受過的生活,抑或說是煙火氣息。每分每秒精確地投入工作是一種生活。漫無目的地消遣時間,也是一種生活。帕恩星域很遼闊。崇尚自然向的精神力的星域星球都有一個統一的特點,他們的綠化麵積極高,原生態的風貌哪怕在科技化極高的星球,也會占據到50%以上的地貌。蘭斯看到了無邊的海浪,帶來生死。看到了山巔的日出,紅日橘亮,躍出地平線。看到了絢麗的晚霞,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上,目眺的盡處,金黃和晚霞仿佛連成了一片,震撼又壯麗。沙漠、篝火、細雨……隨著自然景色的變化,每一處的人竟然都過著不一樣的生活。不一樣的文化習俗被遵循著。有一天,蘭斯腦子裏升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多麽可笑,他自詡過著最好的生活。但他好像並沒有真正地活過。之前的年月,他更像是一台機器,而不是一個人。隻有機器才沒有感情,日複一日,一成不變。人不是。人是社會性的。人擁有豐富敏銳的情緒觸須。都是書本上的知識。他曾經以為自己理解得很透徹。直到他真正地體會過。他活著,卻不曾生活過。這種思想日複一日侵蝕著他,剛開始還能抵抗,直到一個日常的閑暇午後,他淚流滿麵,被當時的房東看見。他已經在當地住了一段時間,房東是個極為熱心的中年女性,早晚會問候遇見的人,會關心他一切看起來反常的情況。聊了什麽忘了,應該是一些關於文森的事。但有幾句話他一直記得。女房東很平靜,“這很正常啊。”他反問,“你不覺得我很自私嗎?”女房東一語道破所有症結,“但人生來就是自私的啊,希望自己的親人、愛人好好的,是人的天性。”“生命本身沒有意義,都是人賦予的,如果按部就班讓你這麽痛苦,你不如試試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蘭斯聽進去了。同時也理解了自己反常的根源:他接受不了基因鎖實驗的停止。接受不了,那就帶著這些繼續。回了一趟阿芙洛,在智腦留意著下一個實驗對象的同時,蘭斯到了帕恩星域,想盡自己的努力,再找到一個高階精神力的實驗對象。然後,他遇到了聞曉。但是不對,一切都不對。基因鎖的項目他在心底複盤過無數次,就算是空白的對照組,用藥也不是從那隻針劑開始的,那隻針劑,隻有最簡單的安撫作用。正常的流程,該是先平複,打壓製精神力的衝突的藥劑,從這個最基礎的開始……就像是生命要從一個細胞分裂起來,培養皿要單一幹淨,小白鼠要健康營養均衡一樣,是最簡單,最不容出錯的基礎理念和步驟。除非,基因鎖項目壓根不再需要一個完全的空白對照組。關閉基因鎖項目的根本原因是,這個實驗已經有了結果。而驗證組已經有了,不需要再一個。文森實際上,就是一個在已知結果上的,驗證組。【冬眠解凍,進行到,45%】機械音將蘭斯從回憶中拽回現實。“嚶”虎鯨遊出,繞著蘭斯和聞曉遊動,圈出部分精神力領域。聞曉感受到的壓迫和震懾頓時低了不少,鬆了口氣,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滿頭的冷汗。這是……蘭斯:“他的精神力不受控,冬眠之前,達到3s很久了,你在我邊上,他會避開我的精神力占領領域。”聞曉換了口氣,問蘭斯,“您之後生病,也不是因為實驗累得生病了吧?”聞曉的那個增長期之後,蘭斯就住院了,現在想起來,確實不對勁。蘭斯也不否認,“嗯,想通了一些事,情緒起伏太大,就病了。”頓了頓,在聞曉耳朵裏聽起來很不思議的,蘭斯道,“那幾天喝了很多酒,超過了身體的承受極限。”“……”聞曉:“那老師你是從那個時候……”蘭斯接話,承認,“嗯,那個時候,我有了回阿芙洛的打算。”“連帶目前的行為,也在計劃裏嗎?”蘭斯想了下,平靜回答:“也經曆了幾天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