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八方錢莊玉京城分號裏的那些掌櫃與夥計,隻不過是八方錢莊推出來的靶子,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就如陳憲虎說的一樣,縱然是殺了他們也無濟於事。


    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武掌櫃自以為的那樣,泄憤而已了。


    隻不過。


    徐年可沒武掌櫃想象中那麽大的脾氣,他沒什麽興趣拿一群既一無所知也什麽都沒做,僅僅是在維持著那間錢莊分號如常運轉的人來泄憤。


    當務之急是找到熊愚。


    包廂飯桌上,酒樓的招牌菜已經上齊了,雖然比不上九珍樓那種地方,但也是色香味俱全,若是平常時候,少不得是食指大動嚐嚐美味,但眼下座位上的幾人都沒什麽心思動筷子,隻是接連喝了幾杯酒。


    “啪嗒——”


    已經算得上是京城新貴的諸葛台放下了就被,那柄極少離手的折扇也輕輕敲了下桌麵,沉聲說道:“我明白了,我會號召幫中弟子去尋找熊兄的下落,這麽一個大活人,總不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蒲幫生於草莽,分散在販夫走卒當中,這是最容易被忽略掉的一張暗網。


    何霄也沒囉嗦,聲如悶雷隆隆回響:“錢莊分號就在玉京城,不管是把人調走還是調入,這總會要出入京城,顧大先生或許會有留意,我回書院求見顧大先生,看顧大先生是否有看到什麽。”


    顧大先生觀天下山水,玉京城距書院可不遠,可以說就在顧大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興許八方錢莊悄無聲息的變故,其實沒能逃過顧大先生的眼睛。


    葉一夔跟著說道:“我也會托人問問八方錢莊是出了什麽事。”


    比起背靠有鹿書院的何霄和來自蒲幫的諸葛台,葉一夔這話似乎有點底氣不足,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畢竟比起其他幾人的身份地位,葉一夔這個江湖少俠的名頭就顯得有點輕飄飄了。


    不過總而言之,在找到熊愚下落的這件事上,他們都是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沒人推辭。


    “熊兄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會沒事的……”


    陳憲虎說完便率先動了筷子。


    這會兒都已經快晚上了。


    陳家幼虎上午就知道了好友熊愚下落不明的事,一直東奔西走到了現在,午飯都沒吃,雖說餓個一兩頓也沒什麽妨礙,但肚子裏空空總歸是不好受。


    葉一夔也動了幾筷子,時不時瞅一眼諸葛台。


    諸葛台折扇在手,問道:“葉兄說事就說事吃菜就吃菜,老看我做什麽?”


    葉一夔也沒什麽扭捏,沒好氣地說道:“這不是沒怎麽見過蒲幫白紙扇,多看兩眼。”


    諸葛台笑道:“行,葉兄盡管看就是。”


    陳憲虎他們五人相識結交是興趣相投,都沒問過出身。


    隻不過陳憲虎和何霄都沒藏著,很快就露出來了,而蒲幫當時尚在暗處,諸葛台的身份自也跟著鮮為人知,倒是熊愚是有意隱藏,雖然也沒藏得太深,其他人多多少少也猜出來了。


    但猜是一碼事。


    現在明確了又是另一碼事了。


    說起來。


    後來因為陳憲虎才與何霄他們結識的徐年,反倒比葉一夔還要更早明確了諸葛台和熊愚的真實身份。


    被瞞了這麽久,葉一夔的沒好氣倒也遠遠算不上什麽怨氣,更多的其實還是借題發揮故意打趣一下,衝淡一下這因為熊愚下落不明而略微顯得有些沉重地氛圍。


    徐年直接說道:“我也會盡力去找熊兄的蹤跡,另外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出手的地方,盡管和我說。”


    徐年和熊愚雖然算不上什麽生死之交,甚至熊愚認他做大哥也有點順杆子往上爬的味道,但不得不說的是熊愚為人待友也挑不出什麽問題來,逢年過節的來往不說徐年需不需要,他那一份是從來不少。


    況且這也不僅僅是徐年的私事了。


    尋根究底。


    這可關係到天天和張伯他們配藥所需的藥材,朝廷固然不忌憚八方錢莊,但既然八方錢莊擺出了要與朝廷作對的架勢,朝廷也不大可能按著八方錢莊的頭讓這天底下最大的錢莊其乖乖配合大焱收購藥材。


    但如果找到了熊愚,以熊愚錢莊少東家的身份,或許這“誤會”就能消弭,八方錢莊的商路將向朝廷敞開……


    大焱頂級將門的陳大將軍府、起於草莽日益興盛的蒲幫、天下讀書人心之所向的有鹿書院,再加上葉一夔闖蕩江湖結識的朋友。


    即便不算上徐年,這幾位坐在一塊兒能夠引動的能量,也已經不可忽視了。


    要找到遠算不上籍籍無名的八方錢莊少東家的蹤跡,照理來說遠遠算不上大海撈針,畢竟熊愚經營錢莊勢必要和不少人接觸。


    這些與他接觸的人,便會產生痕跡,留下線索。


    順著這些線索找下去,不大可能毫無收獲。


    事實上,在陳憲虎他們群策群力地尋找過後,收獲確實是有,但卻有些不如人意。


    三天之後,再次相聚,何霄分享了他從顧大先生那裏問出來的線索:“二十多天前,顧大先生有看到八方錢莊的商隊進京,不過那也是最後一次進京了,之後就有出無進。”


    諸葛台也找到了線索:“熊兄最後一次在玉京城裏現身就是在二十多天前,應該就是顧大先生看到最後一次進京的錢莊商隊,熊兄出麵清點貨物,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了,在城門附近的弟兄也沒看見過熊兄出城。”


    沒有看見熊愚出城,難道他還在玉京城內?


    隻是被藏在了某處?


    陳憲虎搖搖頭說道:“熊兄若是想隱蔽出城,僅靠在城門附近安排的幾個眼線,怕是也看不出來。”


    諸葛台沒有反駁,點頭認可:“確實如此。”


    葉一夔也打聽到一則發生在玉京城之外,關於八方錢莊的線索:“早些時候八方錢莊好像死了個大掌櫃,據說是對下麵的人壓榨得太狠,引起了不忿,被手下毒殺了……”


    諸葛台好奇道:“這事我怎麽沒聽到半點風聲?”


    葉一夔聳了聳肩:“是我一個當鏢師的朋友說的,他前些時候才給八方錢莊跑過一趟鏢,跑完了鏢慶祝時,錢莊裏的一個護衛小頭領跟他一起去喝了花酒,喝多了脫口說出來的,也不確定是不是胡話,不能保真。”


    陳憲虎眉頭微皺,問道:“是哪位大掌櫃?”


    “好像是姓……郝?”


    陳憲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八方錢莊自從大東家,也就是熊兄的父親出世之後,一直以來都是六大掌櫃分別負責錢莊在各地的事宜,熊兄他也是這六大掌櫃之一,剛開始還好,但隨著時間一長,沒有大東家鎮著,這些大掌櫃便生出了些齟齬,有的想要自立,有的想要上位當大東家。”


    “六位大掌櫃裏就一位姓郝的,精明算計手腕不俗,在六位大掌櫃算是穩坐頭把交椅,寒烏、永冬寒地那一帶的錢莊生意都歸他管,不過他確實精明,知道自己坐不穩大掌櫃的位置,隻想自立。”


    “郝大掌櫃曾經還和熊愚談過,大意是隻要熊兄願意把八方錢莊一分為二,讓郝大掌櫃帶著他那份自立出去,他就願意把熊兄扶到大東家的位置上去。”


    “不過熊兄認為自己的底蘊還遠遠不夠,就算不顧郝大掌櫃這是在分裂錢莊,既然郝大掌櫃都要獨立出去了,又會幫他多少呢?”


    “熊兄自認為當時的自己可沒法壓住其他四位大掌櫃,一旦同意了下來,郝大掌櫃有大東家的準許,自立山頭是可高枕無憂了,但熊兄卻得麵臨四位大掌櫃的反彈……”


    一個在六位大掌櫃裏穩坐頭名的人,精明到麵對大東家的位置不去取而是自立,這顯然不是唯利是圖的性子,知道何時進退,結果卻因為壓榨下人被毒殺。


    這似乎有點……突兀。


    但也正是沒什麽證據,隻是來源於錢莊護衛的酒後之言,葉一夔也特意說了不保真。


    “郝大掌櫃確實是死了,隻是死法看不出來。”


    徐年給出了肯定的結論。


    倒不是徐年也搜集到了關於那位郝大掌櫃的線索。


    隻是天機可見。


    他剛剛看了一下,那位大掌櫃已經死了。


    隻不過八方錢莊算得上匯聚天下銀錢,那些來來往往的錢財帶來的因果實在太雜太亂,加上大世之下的天機本就模糊不清,難以看清郝大掌櫃具體的死法。


    徐年有細細梳理過熊愚的天機,不過梳理來梳理去,也隻能看見熊愚還活著。


    隻是下落卻藏在那些天下銀錢的因果之後。


    不清不明。


    不過天機雖然不明,徐年倒是想起了江揚郡的經曆,問道:“八方錢莊另有一位姓吳的大掌櫃,你們知道多少?”


    “大哥說的是吳有奎吧?就像我剛剛說的,有的大掌櫃想當大東家,有的大掌櫃想自立,這吳有奎就是想當大東家的,和熊兄自然是多有不和之處。”


    陳憲虎一邊說著,一邊想著,有了條思路。


    “這吳有奎在六位大掌櫃裏算是排在第二,既然這郝大掌櫃死了,他就是第一了,現在熊兄又下落不明,阻擋他成為錢莊大東家的最大兩塊攔路石也就沒了。”


    “難道……這背後就是吳有奎在下黑手?”


    當線索不清局勢不明,這自然是誰受益誰就有嫌疑了。


    這邏輯是沒什麽問題。


    但還沒等徐年他們從吳有奎處下手,隨著八方錢莊將一則消息通傳天下,陳憲虎的這思路便被推翻了,他們不用去找吳大掌櫃弄個清楚了。


    因為沉寂已久的錢莊大東家忽然複出,公告天下。


    “熊某臥榻多年,如今大世至世道變,僥幸得以突破境界,恢複健全,重掌錢莊整肅上下。”


    “不曾想,原本信賴的手足兄弟郝韌見利忘義,竟欺犬子少經磨煉天真單純,欲竊取錢莊資產外出自立,如今熊某已愈,當正錢莊規矩,遂誅殺此賊,以儆效尤!”


    “告知天下好漢,多行不義必自斃,常做善舉有天庇……”


    再後麵就是一些勸人向善的好話了。


    聽是好聽。


    但絕大多數人也僅僅是聽過則過了。


    關鍵還是前麵這幾句。


    這下破案了,不用查了。


    郝大掌櫃的死不是吳大掌櫃下的黑手,而是錢莊大東家突破痊愈重新掌握了錢莊,誅殺了欺其犬子也就是熊愚,謀奪錢莊資產欲要自立的郝大掌櫃。


    但這沒解決根本性的問題。


    既然八方錢莊是在大東家的掌控下,那這哄抬藥材價格與大焱朝廷作對,莫非就是這位大東家的意思?再結合忽然從玉京城裏消失不見的熊愚以及基本隻剩下個空殼的錢莊分號……


    八方錢莊已經鐵了心要和大焱朝廷為敵了嗎?


    這就是在為撕破臉提前做準備?


    熊愚不是消失了,而是夾在孝和義中間兩難,所以不辭而別?


    不日後,八方錢莊大東家為了慶祝自己的突破與痊愈,舉辦了一場八方大典,典禮的位置位於八方錢莊的總部所在,廣邀天下豪傑齊聚一堂,同樂同慶。


    徐年和陳憲虎他們都收到了宴請。


    請帖的落款還是八方錢莊少東家熊愚,還不是以“久仰閣下俠肝義膽乃當世豪傑,期望能在此慶典上與閣下相識”這種緣由邀請。


    而是寫明了是以朋友的名義邀請他們前來相聚,分享自己的喜樂。


    大焱首輔張弘正也同樣收到了請帖。


    落款是八方錢莊大東家熊天韋,用的是敬仰大焱天威,恭請朝廷派人出席,為八方大典增光添色的名義。


    信中還額外解釋了之前哄抬藥材都是大掌櫃郝韌的斂財之舉,如今他已經誅殺了郝韌,並願意與大焱朝廷長期合作買賣藥材,隻不過這合作具體如何展開,還請首輔大人撥冗前來,麵談合作。


    “……徐國公,這封請帖,你怎麽看?”


    徐年放下請帖,看著腿腳已經利索許多的老人,問道:“張大人會去嗎?”


    大焱首輔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八方錢莊大東家熊天韋,說破天了也就是一介商人而已,趁火打劫想要借大焱天威,我這把老骨頭雖不是什麽金貴之身,但也不買他這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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