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童子領著大夏太子周聰,進入了國師府的大殿。


    國師袁天乾抬了抬死氣濃烈的眼眸。


    “太子殿下在邊關遠迎大焱使團,剛剛才帶著他們回京,眼下應該正是最忙的時候,沒想到還惦念著微臣這老弱之身,特意前來看望,微臣不勝惶恐感激涕零……隻是身體虛弱,就請殿下恕微臣不能起身迎接了。”


    周聰看著一身棉衣,似乎已經虛弱到連著冬日寒風都不太能抵禦的大夏國師。


    他心裏清楚,這大抵隻是袁天乾佯裝出來的樣子而已。


    袁天乾或許是有些衰弱。


    但絕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否則如何能成父皇眼中的心腹大患呢?


    周聰良久沒有說話。


    袁天乾沒有為君者諱.


    他身為人臣,卻在直視著下一任大夏天子的眼睛。


    甚至目光隱隱有些逼人之勢。


    半晌過後,大夏國師虛弱地笑了笑:“嗬嗬……殿下,人的眼睛是一扇窗,你的內心通過這扇窗戶觀察天地,別人也能夠通過這扇窗戶看到你的內心。”


    周聰嘴唇翕動了一陣,悶聲問道:“是嗎?那敢問國師,從本宮的這雙眼睛裏麵,看到了什麽呢……”


    袁天乾輕聲說道:“火,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火,熾熱滾燙爆烈將要燒盡一切釋放出最後光熱的火。”


    周聰沉默了。


    又是半晌後。


    這位如無意外將會在數十年後坐上大夏皇位的男子眼裏的火光愈發爆烈。


    但他的聲音也逐漸變冷。


    “國師,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袁天乾麵露疑惑:“殿下此言可令微臣有些費解,還請殿下明示……微臣,應該知道什麽?”


    周聰冷聲說道:“四方鼎!國師,你早就知道了父皇他把四方鼎都給交了出去,對不對?”


    袁天乾這才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對,但我若是親口告訴殿下,殿下能信我嗎?”


    周聰沒法反駁。


    如果是大夏國師找到周聰,大夏天子已經把四方鼎都交給了大焱,他當然也會去調查這件事情的背後真偽,但他絕對信不過已經威脅到大夏皇權的袁天乾。


    但這順序若是調換一下。


    袁天乾僅僅是給過一點點暗示或者說是引導,周聰是自己查明了四方鼎的下落,再來找的袁天乾。


    順序變了。


    這結果就大不一樣了。


    四方鼎。


    大夏皇權的信物。


    尤其是在大夏真正分到了天地氣運之後,四方鼎的作用可不僅僅是信物了。


    原本在數十年後。


    周聰將會成為四方鼎的新主人。


    但如今這已然不可能實現了。


    “殿下還請看開一些,四方鼎……說到底也就隻是大夏皇權的象征而已。”


    “自古以來都是大夏王朝的天子是四方鼎的主人,而不是四方鼎的主人能夠成為大夏王朝的天子。”


    “如今雖然四方鼎沒了,他日等殿下登基大寶之後,可以再鑄一鼎,八荒鼎、六合鼎都行,不喜歡鼎,也可以改為印璽、禮劍、權杖之類的樣式。”


    袁天乾這純屬是明知故問了。


    故意往周聰的心火上澆了一盆油。


    周聰猛然握緊拳頭。


    一拳砸在了國師府大殿的柱子上。


    周聰的修為不算高,不過是丹藥喂養出來的武夫七品境。


    畢竟他的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修身治國之上,沒太多精力用於修行。


    這飽含怒火的一拳下去,大殿柱子被砸了個凹坑出來,拳頭的骨肉也破裂了,大夏皇室的鮮血順著指縫流淌而下,滴落在國師府大殿的地麵上,在爐鼎火光的照耀下,顯得赤紅而又醒目。


    “四方鼎沒了,固然可以重鑄。”


    “但是……”


    “拱手讓出了四方鼎交給大焱……如此奴顏婢膝,賣鼎求存!日後的大夏王朝,當真還是大夏嗎?”


    “還屬於周氏皇族嗎?”


    “若是大夏王朝不再屬於周氏,我這三十年如一日的心血,都算什麽!給別人做嫁衣嗎?”


    “為了不讓江山落入周氏外人的手裏,就要引來大焱外賊……這難道不是舍本逐末?父皇他做出這種事情,如何對得起周氏的列祖列宗……”


    身為周氏外人的袁天乾直言道:“殿下在周氏外人和大焱外賊之中,更親近哪個呢?”


    周聰鬆開了還在淌血的手,那雙眼睛裏的氣焰仿佛是燃燒過後仍有火星和餘溫的灰燼堆,冰冷而又帶著熱度,直視著大夏國師,似乎是在審視著這位雖然不姓周,但卻既是大夏開國之臣,又陪伴了大夏江山七百餘年的袁天乾。


    “國師雖不姓周,但好歹也是大夏人……”


    聽到周聰的這番話,袁天乾笑了。


    人心。


    不過如此。


    “殿下有此心,微臣甚是惶恐與欣慰……殿下若願與微臣同心協力,雖是一場生死關,但正所謂破後而立,若是我們君臣有幸,大夏日後渡過此劫,殿下登基為皇,大夏仍舊會是周氏的大夏,微臣仍是大夏國師,修為也將有所精進,能為殿下與大夏繼續遮風避雨,共護一方太平。”


    君臣、破立、登基、太平……


    袁天乾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周聰都省略去了,但有一點他確實十分在意。


    大夏仍舊會是周氏的大夏。


    “國師需要本宮為你做什麽?”


    大夏國師大笑一聲。


    笑容雖然充滿衰朽帶來的陰冷氣息,但卻也有與天鬥,殊死一搏的凶相。


    袁天乾伸出手臂,仿佛是深入了虛無之中攪動了一番。


    空氣當中翻湧起陣陣漣漪。


    然後一根根金色命線浮現而出。


    隻不過和先前在徐年麵前展示時的情景有些不太一樣。


    這些金色命線的數量並非密密麻麻,而是明確可見的十八根,也不是纏繞在袁天乾的身體各處,而是都在末端匯聚,擰成了一捆繩,沒入了他的眉心,深入靈台。


    “殿下……從微臣這副老朽殘軀內,可有看出些什麽?”


    周聰皺緊了眉頭,看著那一根根經由虛無,隱約是束縛在了大夏江山之上的金色命線,若有所思:“我大夏王朝共有十九郡,但是國師身上的金線僅有十八根,似乎……還少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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