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


    南安帝冷笑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令妃自知此事什麽事都不能提,她看到了南安帝對於唐清璃的寵愛,若是自己能夠成為唐清璃的母妃,之後宮中再無人敢私下譏諷她無子。


    但是眼下不能提,一句都不能。


    她能做到四妃之一的令妃,除了母族的支持,更多的還是她懂得南安帝的言下之意,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不該說話,她都明白。


    “朕和令妃坐坐,你們退下吧。”


    南安帝攔下身後跟著自己的一眾宮女太監,和令妃獨自坐在了禦花園的涼亭中。


    冬夜天氣刺骨,他雖身著大氅,卻敵不住吹來的陣陣寒風,不多時酒氣便都散了。


    劉福祿帶著宮女和太監守住禦花園,南安帝擺明了是想一個人待會,他可不能讓不長眼的去打擾了陛下。


    “陛下,臣妾讓人上茶給您暖暖身子吧。”


    令妃擔心地看著南安帝,冬日寒風冷冽,稍有不慎就可能感染風寒,到那個時候,自己可擔不起這罪責。


    “坐會便好。”


    南安帝搖了搖頭,微微眺望,不遠處的紅色燈籠隨風輕輕搖擺,讓他不自覺回憶起自己和雲華第一次相識的日子。


    那是獲封王位的南安帝在獲封後頭一次進宮參加宴會的日子,他知曉此次宴會父皇意欲何為。


    無非是為他和太子殿下找一個合適的正妻罷了。


    他的母妃不是皇後,沒有太子那般耀眼的出身,就連原本打算安排給他的正妃都是太子選剩下的。


    他原不是個愛爭強好勝的,但偏偏在禦花園的燈籠下,他見到了讓自己心動的女子。


    和其他女子華麗的衣裳不同,雲華一身素淨的白衣安靜地站在一棵樹下,抬頭似乎在看什麽。


    南安帝心下好奇,走近一看,發現她看著的似乎是樹上一個小小的巢穴。


    “風一吹,便會墜落的。”


    雲華喃喃自語,似乎沒有察覺南安帝的靠近。


    “不會的。”


    南安帝心下一縮,不知為何,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這才讓雲華注意到了他。


    “見過大人。”


    雲華似乎不怎麽認識他身上的官袍代表什麽,隻知他是個官,一身大人脫口而出。


    “阿鷹。”


    南安帝拱手回禮,而後輕呼一聲,身後的侍衛便三下兩除二爬上樹將巢穴掏了下來。


    “我說不會的。”


    南安帝小孩子氣地讓阿鷹把那個巢穴遞到了雲華跟前,似少年般的初心萌動讓他不忍心讓雲華失落。


    雲華偏了偏頭,似乎沒想到南安帝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讓人把巢穴掏下來。


    初見時的悸動讓後來在宴會上擇選之時,他毫不猶豫道明自己已有喜歡之人。


    這是他頭一次有主見,主動提出自己想要什麽,先帝大喜,能來宴會的小姐都是清白人家,不管南安帝喜歡哪個都不是問題。


    所以兩人的結合,順理成章。


    太後那時也對南安帝寵溺,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也不阻止,在她看來,帝位還真不如逍遙王爺來得快活。


    等到先帝百年之後,早已經有了封地的南安帝自然可以帶著她去封地,遠離京都的紛紛擾擾。


    雲華雖然是個商賈之女,但禮儀涵養絲毫不輸其他閨中大小姐,處事不僅得體大度,而且極有分寸,還在先帝麵前替南安帝掙了不少麵子。


    南安帝和她自然是琴瑟和鳴,兩人的親事在京都還成為了一段佳話。


    後來,朝局橫生變故,先帝和太子狩獵之時居然同時被猛虎所傷,太子傷勢慘重,當場殞命,先帝因被手下的人護住了,勉強活了下來。


    但回到京都的時候,他的神色已然不佳,太醫心知此傷勢經長時間顛簸,已然惡化,恐活不過三月。


    但他不敢在皇帝麵前說,隻好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的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聽了當場昏了過去,醒來之後便是毫不猶豫守在先帝麵前,寸步不離。


    可他的傷勢實在嚴重,在久久不能愈合之時,先帝便已經明白自己大限已至,帝位到底要傳給誰,恐怕一眾皇子都虎視眈眈。


    雲華便是在那個時候有孕的,南安帝得知她有孕的消息欣喜若狂,但同時也知曉此事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先帝傷勢未愈的事恐怕就要算到他們頭上了。


    於是他在次日早朝的時候居然上交奏折請先帝批準他們回封地建造寺廟為先帝祈福。


    那時先帝受傷後頭一次上朝,也是頭一次把目光落在自己這個皇子身上,隨後沉默許久。


    南安帝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眉頭卻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按理來說自己這個時候回封地總不能被拒絕吧?他也無心那個位置啊!


    正是因為他的無心,先帝直接當場把太子之位給了南安帝,一月之後,駕崩。


    南安帝就在眾臣的簇擁之下成功登基,成為了大南的主人。


    南安帝本無心帝位,可在他登基後的一天夜裏,已經被他冊封為皇後的雲華看出了他的心思,隻說了一句話:“陛下,先帝信任您,切不可讓他失望啊。”


    他心頭大震,自己似乎隻顧及兒女情長,少了似雲華那幾分國家大義。那個時候,他才真真切切接過了這個擔子,開啟了自己的統治之路。


    而他的那些好兄弟不是沒想過要反的,隻不過一個二個都被南安帝打怕了,後麵也就都老實下來了。


    在雲華生子那天,南安帝頭一回丟下了早朝,二話不說就坐在外麵候著,等穩婆和太醫同時來報喜說雲華生了嫡長子之後,他一直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他也以為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可誰知道他的長子體弱多病,不多時便夭折了,雲華傷心欲絕,那段時日更是瘦成了皮包骨頭。


    南安帝心碎不已,每日都尋著法子逗她開心,終於在她又有孕誕下唐清璃之後,身體才一日又一日地好了起來。


    他們也時常陪著唐清璃一起嬉戲玩耍,像普通平常的一家三口那般踏青賞花。


    可誰知道,在一次後宮宴會中,雲華感染了風寒,病情來勢洶洶,不到一月便奪去了她的生命。


    直至那時南安帝才明白,原來雲華的身子一直都沒有養好,是雲華害怕他擔心,所以才編造了謊言。


    而他竟然沉溺其中,絲毫沒有發覺。


    所愛之人的離世給了南安帝沉重的打擊,他不再似從前那般明朗開懷,心思轉而陰沉詭譎,若是後宮中有不順他心意的妃子,直接打入冷宮。


    唐清璃像極了雲華,可南安帝每次看到她的時候便會想起之前他們在一起日子,更是心如刀割,狠下心便直接不見了。


    太後知道那時的他情緒不穩定,也勸不動,便把唐清璃抱回了自己宮中養著。


    這麽一養,便是十三年。


    “朕欠了璃兒,十三年。”


    太後養唐清璃到十六歲,南安帝才重新見了她,這三年來對她的關心也不多,其實仔細算下來,應該是十六年才對。


    許是喝了酒,又遭到了唐明德處事的打擊,南安帝坐在涼亭裏喃喃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紅燈籠下的雲華聽。


    令妃就安靜地在旁邊陪著,一言未發。


    羨慕嗎?自然是羨慕的,她羨慕雲華能夠得到南安帝全部的愛,一個帝王願意為了她做那麽多事,力排眾議讓一個商賈之女登上了後位,在她離世的十六年裏不立繼後。


    這是南朝前所未有的例子。


    奏折鋪天蓋地的送進養心殿,最多的時候,南安帝批改奏折的桌子都放不下,要放在桌腳旁邊堆著。


    可他是天子,是雲華的夫君,他想給的,從來都沒人能夠收回去。


    所以他一堅持,就堅持了十六年。


    哪怕每年都會有讓南安帝立繼後的奏折送進養心殿裏,他還是依舊我行我素。


    但羨慕又如何呢?雲華早就在十六年前成為了一抷黃土,活著,遠比背後被緬懷來得強。


    “陛下,不晚的。”


    令妃站在他身旁,輕聲說:“永樂公主是尊重喜愛您的,我時常去居安殿看她,她經常會和臣妾提起您,對您滿是敬重。”


    “都說朕什麽了?”


    南安帝像是被提起了興趣,抬頭看了她一眼。


    “前陣還提起了陛下賞賜給她的玉瑰養顏露極好,說擦了之後臉都不幹了。”


    令妃笑了笑,接著說:“永樂公主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對一些胭脂水粉自然是稀罕的。”


    “玉瑰養顏露?”


    南安帝聽了她的話,思索了一陣,喊了句:“劉福祿。”


    “奴才在!”


    劉福祿聽到了南安帝喊他的名字,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便著急忙慌跑到他跟前。


    “明日你去司珍局,把各種胭脂水粉都挑最好的給璃兒送去。”


    南安帝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親自去,此事務必上心。”


    “奴才遵旨!”


    劉福祿連忙應下,這長公主當真受寵啊,前是以清河公主的規格立府,後又得了這麽多賞賜,這後宮中怕是沒有哪位公主能夠和她比了。


    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呢,這長公主未免也藏得太好了吧!


    劉福祿跟在南安帝身邊多年,自然對往事都了解幾分,他知道南安帝心下愧疚,又因為搖光星的事對唐清璃多了幾分上心。


    如今這令妃娘娘都被長公主給籠絡了,若是皇子就好了,他必定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可惜了,長公主,隻是公主。


    殿內的宴會沒什麽意思,唐清璃如今風頭正盛,自然有不少人想和她搭上關係。


    公主是沒有登基的可能,但可以成為助力啊,幾位皇子都不蠢,按父皇目前對這個長姐的偏愛,她多說幾句好話站在誰那裏,誰就多了幾分勝算。


    “不好意思弟弟,孤近日身體不佳,不勝酒力。”


    唐清璃看著麵前的唐明榮,輕笑著說:“若是不介意,孤以茶代酒可好?”


    “自然是好的。”


    唐明榮怎麽可能說不好,唐清璃之前對自己的態度可沒有如今這麽好,她願意接下自己這杯酒,純屬是意外之喜。


    雖然在宮外,但唐明安也聽說了自己妹妹鬧出來的事,本來還想和唐清璃好好處關係,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已經狠狠給自己扯了後腿。


    他對唐清璃的了解不深,但他知道,此事必然沒有那麽容易過去,倒是便宜了唐明榮這個蠢貨!


    唐明安沒有眼巴巴貼上來在唐清璃的意料之中,她喝完了唐明榮的酒後,唐明德也過來了,兩人不出意外地寒暄了幾句,甚至還約定好了立府之日要來道賀。


    唐清璃滴水不漏,一一應下。


    而後便是大大小小的弟弟妹妹和宗室子女過來露臉,雖然長輩不能直接過來和唐清璃交流,但小輩之間可以啊。


    唐清璃應付了一會就不耐煩了,佯裝有些不舒服便直接離開了大殿。


    “這永樂公主,還真是率性而為。”


    唐明安看著唐清璃離開的背影,抓住了想要跟上去的唐清雅,淡淡地說:“你想幹嘛去?”


    “皇兄,雅兒想去走走。”


    唐清雅從小就害怕唐明安,自己這個皇兄寵愛自己是不假,但隻要她做錯事了就對她很嚴厲。


    這次她推唐清璃下水的事肯定被唐明安知道了,所以這會才會攔著她不讓她出去。


    “那皇兄陪你。”


    唐明安還想和唐清璃緩和關係,此刻當然不會讓唐清雅去找她麻煩。


    “那我還是不去了吧。”


    唐清雅撇了撇嘴,老老實實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唐明安看著唐清璃離開的背影,心頭不自覺盤算著什麽。


    唐清璃回居安殿的路上必定會路過禦花園,在禦花園門口看到很多宮女太監的時候,她微微皺了皺眉。


    “奴婢見過長公主。”


    “奴才見過長公主。”


    “都起來吧。”


    唐清璃伸手免了他們的禮,得知是南安帝在涼亭歇息的時候就想著繞路,也沒有進去打擾的心思。


    “公主殿下!殿下!”


    誰知劉福祿從裏麵跑了出來,著急忙慌的攔住了唐清璃,氣喘籲籲地說:“陛下請您進去。”


    “好。”


    唐清璃挑了挑眉,帶著枳橘就進了禦花園。


    涼亭裏,南安帝看著緩緩而來的唐清璃,朝著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見過父皇,令妃娘娘。”


    唐清璃恭敬地行了禮,這才坐在了南安帝身旁,輕聲問:”冬日夜裏風大,父皇怎的坐在此處吹風?”


    “朕,想你母後了。”


    南安帝看著亭亭玉立的唐清璃,不自覺歎了口氣,接著說:“是朕不好,這麽多年讓你受苦了。”


    “父皇,兒臣從未怪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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