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醫生來說,最生氣也最無奈的事情,就是患者不聽醫囑。


    明明眼看著就要治好了,結果因為患者自己或者患者家屬的非病理原因導致功虧一簣,這是每個醫生都難以忍受的事情。


    既痛心,也煩心。


    決明子沒好氣地道:“說。”


    蕭煬將身上穩定氣血的針一根一根慢慢拔掉,工工整整放回決明子手邊,訕笑道:


    “是這樣的,我剛才在治療的時候,腦海中出現了畫麵,這在『祝由之術』治療過程當中是正常現象嗎?”


    “出現了畫麵?”決明子驚愕,雙瞳微顫,“此話當真?我可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什麽畫麵?”


    蕭煬連吸了幾口涼氣,忍著劇痛道:“就是……我看到了別的世界,而且是我從沒去過,完全陌生的世界,像是碎盤。”


    決明子雙眉皺起,麵露思索之色,沉吟道:


    “完全陌生的世界?『祝由之術』本質上來說確實是連接幻想和現實的一門術法,但也不至於能夠連接到其它世界去才對……還是一個你腦海中沒有的世界……


    “這著實奇怪,不過『祝由之術』不具備憑空捏造幻境的能力,既然你的記憶中沒有,估計那個世界還真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準,這經曆倒的確奇特,看來『祝由之術』還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去摸索。


    “所以你剛才幾次產生精神波動,都是由於看到了別的世界?”


    蕭煬點頭,“嗯,是的。”


    “看到了幾個?”


    “兩個。”


    “有看到人或者什麽其他生物嗎?”


    “有,跟人一樣大的蛤蟆、蜘蛛、蟑螂……我還看到了卿伊瑟和一位……老朋友。”


    決明子知道卿伊瑟的名字,也聽聞過癸卯事變的經過,了解蕭煬和卿伊瑟之間的關係。


    他輕歎道:“原來是這樣,恐怕是你極致的思念所導致,那些世界是真是假,我現在下不了定論,我隻能說……你也幫我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這麽看來,剛才這『祝由之術』失敗,確實怪不得你,是我失態了,抱歉。”


    蕭煬連忙擺手,“不不不,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是我的問題。”


    決明子微笑起身,“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有空的話,來總部我一定親自幫你治療,近日不可再劇烈動用元力,否則會傷上加傷。”


    “好,前輩慢走。”蕭煬同樣起身,恭敬相送。


    這次結果令人失望,過程卻令人驚喜的治療,就此結束。


    蕭煬將決明子送走後,站在原地不動,眉頭緊鎖。


    他很想用力抓住最後那一把紙扇的驚鴻一瞥,刻在腦海裏放大看清楚些。


    可無論他如何嚐試,那畫麵總是模糊不清。


    是不是大白臉?


    還是我眼花了?


    在蕭煬的潛意識裏,他一直都知道卿伊瑟還活著。


    然而陸行簡,是心髒被洞穿。


    蕭煬雖然總安慰自己,陸行簡還活著還活著,未必死了。


    但他一旦站在理性角度,仍是找不到一點說服自己陸行簡還活著的理由。


    不然,蕭煬也不會在白鹿學院重建時,在悠然亭寫下那首《憶簡》。


    今時今日,他再一次看到陸行簡生的希望,哪怕依然渺茫,哪怕依然虛實難定,帶給他的精神衝擊還是無比巨大。


    比看到卿伊瑟還要巨大。


    一個是生而重逢,一個是死而複生。


    不管如何,這一次治療,給蕭煬如古井一般的內心注入了一汪清泉。


    能看到一點點盼頭,才能更好地埋頭。


    即使現在全身隨便哪個部位都疼痛萬分,蕭煬唇邊還是揚起淡淡的笑。


    決明子走後不久,小新拉開房間門,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問道:“沒事了吧?”


    蕭煬埋怨道:“好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在這療傷,你躲房間裏睡覺。”


    小新拉開門,看到蕭煬的狀況比之前更糟了,連忙過去攙扶。


    “這決明子也不行啊,庸醫吧?”


    蕭煬將手搭在小新肩膀上,齜牙咧嘴回到自己房間床上躺著。


    “別瞎說,人家醫術高明著呢,整個神農閣,除了百裏霜就屬他醫術最牛掰,這次確實出了點岔子,不過是我自己的問題。


    “唉……這下好了,不折騰了,老老實實休養個把月吧。”


    小新去衛生間拿了塊毛巾來幫蕭煬擦了擦身體,又給蕭煬蓋好被子,輕笑道:


    “這不正好,等等我和暗刻,你飛太快我們倆跟不上啊,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打包。”


    “我想吃唐僧肉。”


    “唐僧肉沒有,唐宋肉我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


    大年三十,除夕夜。


    蕭煬本想去執行完那個指派型任務後,回來過個好年,沒想到帶回來一身的傷。


    小新給蕭煬打包了一份豬肉飯之後,就跟白板他們吃宵夜去了。


    閔齊還在南柯偷窺符秀婉,又或者暗中回到他的九黎族村落旁邊,悄悄看望母親。


    重傷的蕭煬,則孤身一人來到抹雀樓位於南柯的聯絡點,找了一個無人的房頂,緩緩坐了下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抬頭仰望夜空了。


    他不想帶著這一身重傷回黃粱水果店,到時還害得覃爺爺他們三位親人過不好年。


    天上繁星閃爍,明月高掛,蕭煬昂起頭顱。


    他總感覺,古時的月亮,似乎比終日時間現代的月亮要更亮。


    身上還有著隱隱陣痛傳來,他從耀深葫裏拿出一瓶高粱酒。


    喝點酒對傷好嗎?


    管它呢,一個人想喝酒的時候,能找到無數種理由。


    喝點酒活血化瘀,加快血液循環,傷好得更快。


    “噸噸噸噸……”


    蕭煬像喝啤酒一樣豪飲了一大口。


    “啊——!爽!”


    他將酒瓶放在屋脊之上,雙手往後撐著瓦片。


    嘣!嘣!嘣!


    一聲聲巨響,打破了抹雀樓聯絡點所在小鎮的寧靜,絢麗多彩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照亮著整個夜空,也照亮著蕭煬的臉龐和心海。


    有人放煙花,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有人放煙花,是將心中的希望與夢想放飛於天際。


    在這個團圓的時刻,蕭煬不禁想起,幾年前的那個除夕夜,他一樣是在看煙花。


    隻是如今他是孤身一人在屋頂自斟自飲。


    而那時候,他的身邊有著卿伊瑟、陸行簡和邱若楠。


    四名學生,兩對情侶,一段青春。


    滴滴!


    界卡忽然響起消息提示聲。


    蕭煬點開一看,眸中微動。


    是敖貝發在511宿舍群聊的消息。


    “豆芽,新年快樂。”


    自從癸卯事變後,這個群就一直沒有過動靜。


    直到白鹿學院重建後,那些逝去的人兒有了歸宿,敖貝才敢在群裏發消息。


    蕭煬深呼吸一口,也跟著發了一句:


    “豆芽,新年快樂。”


    沒多久,謝不柔也來了。


    “豆芽,新年快樂。”


    蕭煬關閉群聊,又翻出了好多他許久沒打開過的聊天窗口。


    “小仙女,新年快樂。”


    “大白臉,新年快樂。”


    “孟老師,新年快樂。”


    “龐院長,新年快樂。”


    ……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這些發出去的消息,自然等不到回應。


    蕭煬隻不過是想把南柯的夜色和這滿城的煙花,遙寄給心中思念的人罷了。


    發完之後,蕭煬打開界卡攝像功能,將煙花綻放那瞬間的絢爛、皎潔的月色、靜謐的星空拍在了同一個畫麵內。


    他將瓶中酒一飲而盡,發了一條雅集錄,配文:


    “今天,還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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