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應皇子不說話了,皇妃這才又說道:“不如我們先把事情搞清楚了,看看那些人到底是誰派來的,目的是什麽,再作進一步打算。”


    應皇子想想也別無他法,隻得就依皇妃說的,第二天就讓撒子去守在義王府門口。撒子已經很久沒接到應皇子委派的差事了,每日隻狂賭爛飲,渾渾度日。正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一聽到應皇子有事讓他去辦,立馬來了精神。撒子辦事,應皇子心裏有數,因此也不用多加囑咐,隻說讓他看著跟蹤義王的那幾個人,他們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並把義王被跟蹤之事原原本本的跟他說了一遍。讓他跟著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自己身後。


    撒子情知事情嚴重,第二天早早就出了府,走到無人處,把身上的夾襖脫下翻出裏子來,複又穿上。裏子油漬麻花破破爛爛,跟麵子完全是兩個樣子。這是撒子特製的。出去閑逛時他就穿著這件衣服,根據所去的地方,可以隨時改換造型。他這些天飲酒過量日夜顛倒,本就麵目浮腫滿臉菜色,再穿上這件衣服,活脫脫一個乞丐模樣。他又故意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路人見了他都側目而立。他也不管,一徑來到義王府所在的巷子口,坐在一個賣混沌的攤子前,也不說話,隻從懷裏摸出幾文錢來丟在桌子上。攤主收起錢,先給他端出一碗茶來,讓他喝著。撒子一邊喝,一邊將四周圍掃了一眼,沒看見有人在注意義王府。便將茶碗一傾,把茶一飲而盡。


    這樣的人攤主見得多了。這樣一大早出來,渾身酒氣,穿的又這樣襤褸,不是爛賭鬼就是爛酒鬼。因此也不多話,隻盛了餛飩遞給他。撒子慢慢吃著。街上的人漸漸多了,義王府的角門也打開了,出來一個小廝掃著街門。撒子覺得義王大概不會這麽早出來,就又要了一碗餛飩,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著。這時,看見從巷子口進來幾個人,撒子一看就知道來了。撒子走街串巷,見人無數,練就了一雙識人的好眼力,從一個人的舉止步態就能大致看出他是做什麽的。細的不說,就光說這有事的和沒事的人,那走在街上你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都是走路,可有事的人是隻管走路,很少顧盼,無事的人連腳步都透著無所事事,不緊不慢的。眼前的這幾個人看起來就是不緊不慢,像是閑逛街的人,可他們身上卻透出一種旁若無人的氣度,這種氣度,隻有官府裏的人身上才有。撒子可以確定。


    那幾個人徑直也向餛飩攤子過來,坐下後看見撒子,一臉嫌惡的驅趕道:“去去去!臭叫花子,蹲在一邊吃去!”


    撒子也不爭辯,端著碗一屁股坐在牆根邊兒上。埋頭隻管吃飯。聽見那幾個人叫著讓攤主把碗筷好好洗洗。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些個官老爺,都是官不大譜卻不小。


    看見義王出來,那幾個人也不躲閃,看他前麵走出幾步,這才慢悠悠的起來,溜溜達達的跟在他身後,那樣子不像是在跟蹤義王,倒像是義王的幾個跟班,隻是有些怠惰。義王也是全無防範的樣子,在前麵走走停停,看見賣吃的還買一個拿在手裏就走就吃。把個撒子看的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嚴謹克己的義王老爺子嗎?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接地氣了?小叫花子們沒有看錯,義王每在一處停留或者說話,後麵的人總要過去盤問一番,問的話也如小叫花子們所說,就是那兩句,他跟你說什麽了?你們什麽關係?被問的答,他問果子多少錢,我不認識他。問話的問完就走,沒有一點深究的意思,答話的也很隨意,沒有一點緊張。彼此都像例行公事,應付完便罷了。就連旁邊的人也沒有一絲驚訝,看來這樣的場景經常發生,他們都是習以為常了。撒子邊跟著前麵的人,一邊不著痕跡的觀察著身後,一直跟著來到勸業場。看見那幾個小叫花子都站在馬路邊上,曬著太陽尋摸著主顧,看見有穿戴齊整麵容和善的過來就一窩蜂上去,前堵後圍糾纏著要錢,被他們纏住的大多會嫌煩,隨便丟出兩個銅板以脫身。也有人死活不給,他們糾纏一陣也就罷了。看見義王過來,幾個叫花子都立定了,直往後退,一路目視著義王和跟著的幾個人過去。撒子知道他們是皇妃埋下的眼線,看著他們這樣直愣愣的盯著人看,心裏暗暗擔心,怕他們被發現。好在前麵的人並沒有留意。


    直走到一分利,義王才一屁股坐在鋪子前麵的一個石獅子頭上,長出一口氣。後麵跟著的人也早有準備,在義王回身坐下之前,就分散開來,看東西的,坐在茶攤兒的,東張西望的,有條不紊,各行其事。鋪子裏的夥計看見義王,忙給端出一碗茶來,義王就坐在那裏慢慢的喝,不時眯起眼睛看看日頭,直到日照當空這才起身,扶著腰小走兩步直起背來。


    ——任誰看來,這都是一個老來無事又不甘寂寞,四處遊蕩以消磨度日的人。


    撒子還想看看回去的時候那幾個人怎樣跟著,卻見義王一抬手叫來一個拉車的,坐上車回去了。跟著的那幾個人也就此解散,嘻嘻哈哈說笑兩句,各自去了。


    撒子一連跟了三天,確定每天都是同樣流程。隻除了後兩天去的是新街口,一樣坐在自家鋪子前麵,待到午飯時分,這才打道回府。


    撒子回去稟告了應皇子。應皇子問:“據你看來,義父是否知道身後有人跟著?”


    “嗯……”撒子撚著胡須,沉吟著說道,“若看義王的樣子,像是全然不知,但若以義王一向的謹慎小心論,他不應該不知道。畢竟那些人也不避諱,就那般大剌剌的跟在身後,義王隻需稍一回頭就能看到。”


    “會不會是義父想不到會被人跟蹤,故此沒有留心?”應皇子道。


    “再是不留心,每天這樣被人跟著,也應該有所覺察。”撒子道。“況義王那般警覺,怎會一下懵懂至此?”


    說起義王,應皇子便將他前去義王府的經過,以及義王把自己鎖在後院很長時間閉門不出的事跟撒子講了。撒子聽了笑道:“這老爺子這是又唱的哪一出啊?不會這般年紀了才想起修心養性了吧?”


    應皇子也苦笑。看到偏院裏就隻有撒子一個,便問:“麻花兄弟兩個呢?”


    “唉!”撒子先歎了口氣才道,“我也有好幾日沒見著大麻花了。”


    他這一說應皇子就明白了,問道:“可是為了跟紫玉提親之事?”


    撒子默然點頭。


    “此事也怨我。”應皇子自責道,“我該一早就告訴大麻花,此事不妥,讓他另選他人。他也就不會受此打擊了。”


    “這怎麽能怪皇子呢?”撒子忙道,“要怪也隻能怪我,皇子一早就說……那紫玉姑娘心高氣傲,是我逞強,非要皇子去說的。這一下,大麻花剛從酒缸裏爬出來沒幾天,就又……”


    撒子說著,恨恨的錘了自己一下。


    “我本想讓皇妃為大麻花另覓佳偶,誰曾想大麻花竟如此重情。”應皇子道,“隻能過些日子再提了。”


    想到大麻花這把年紀了,好不容易看中一個人,有了成家立業的念頭,卻被當頭澆了這樣一盆冷水。應皇子心裏也覺不好受。默然坐了半晌,這才回到偏院。皇妃屋裏已經上了燈了,從外麵看去又是氣霧騰騰的,不知又是自己在鼓搗什麽吃的。果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古怪的味道。


    “蹬蹬蹬蹬蹬!”皇妃一見他進來就比著兩隻手,對著桌上的食物叫道,“我們今天吃火鍋嘍!啊,我終於能吃火鍋了!你來看這個鍋,這可是銅匠做廢了十幾個才成功的這一個!今天剛拿過來。正好天陰,我們可以一飽口福嘍。”


    說著就拉著應皇子坐下,給他麵前放了一個碗,碗裏紅紅綠綠的,皇妃一邊給他舀湯,一邊給他介紹著:“這是麻醬,這是小蔥,這是辣椒,這是蒜末……”一邊說,一邊不住的吞口水。


    今天確實天冷,這熱氣騰騰的鍋看著就讓人感到暖和。應皇子聞著味道也不似酸辣粉那般刺鼻,便拿起筷子,照著皇妃說的,從鍋裏夾了一塊肉。可看著那肉剛變過顏色,又遲疑了,說道:“這……能吃嗎?”


    “能!可好吃了,不信你吃一口?”皇妃滿眼期待的看著應皇子,怕他不信,自己先吃了一口,滿足的閉上眼睛哼哼著,像一隻貪吃的小豬。


    應皇子就學著她的樣子,也試著吃了一口,也沒覺著好吃還是難吃,心裏老覺得那肉是生的。喝了兩口酒後,這才有了感覺,一頓飯隻吃的渾身冒汗,別提多舒服了。


    “怎麽樣?好吃吧?”皇妃得意的說道,一邊說一邊起身離了飯桌,嘴裏道,“不行,我得出去走走,肚子撐得難受。”


    “誰讓皇妃吃這麽些的?”紫玉上來收拾著說道,“老人講夜飯少吃。皇妃倒好,一到夜裏就來了胃口,半夜也要吃一肚子才去睡覺。”


    “餓著肚子怎麽能睡得著嘛。”皇妃撫著肚子來回走著道。


    丫頭們把屋裏收拾幹淨了,皇妃的汗也晾的差不多了,便吩咐道:“把門窗都打開好好晾晾。火鍋的味道實在太難聞了。”


    “皇妃吃的時候怎麽不覺得?”紫玉笑。


    應皇子看這主仆兩個說說笑笑的,想必是盡釋前嫌了,心裏也覺寬慰。畢竟這姻緣之事強求不得,隻是苦了大麻花了。


    走在園子裏,應皇子便將撒子說的大麻花情緒消沉,終日酗酒的事說給皇妃。


    “那也沒辦法啊?”皇妃道,“他們這也是有緣無分,就是生硬撮合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的。與其到時候兩個人痛苦,不如及早了斷。大麻花過一陣子也就沒事了。”


    “唉!當初就不該給他提親。”應皇子道,“大麻花滿以為此事一說必成,沒想到討了這樣大一個沒趣,他一個大男人定覺受辱,兼之傷心失望,是以才如此消沉。”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嘛,你又自責!”皇妃不滿的說道,“大麻花要是有自知之明,他就應該知道自己跟紫玉根本不般配,就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了。紫玉雖是一個丫頭,但關係到人家一輩子的幸福,我們怎麽能強迫人家呢!”


    “罷了。不說他們了。”應皇子道,“我剛從偏院過來,撒子……”


    應皇子便將撒子所言盡皆告訴了皇妃。皇妃聽完一口斷定義王肯定知道身後有人跟著,“……那些人如此鬆懈,一看就是跟著不止是一天兩天了,都成了老油條了。就是個傻子,也早該看出來了,何況是你義父那個老狐狸。”


    應皇子也覺得義王不可能一無察覺,可他不明白,明知有人在跟著,義王為何還這樣大搖大擺的滿大街溜達?皇妃也道:“可他這樣四處溜達,目的是什麽呢?難道隻是單純念舊?想去看看自己曾經生活戰鬥過的地方?”說著一撇嘴,表示不可信。


    “義父如今行事越發讓人看不明白了。”應皇子道。


    “不管他怎麽樣,我們反正還是老規矩——靜觀其變。”皇妃道。“煙霧再大也有散盡的時候,到時候自然就看清楚了。”


    應皇子笑。他羨慕皇妃這份灑脫。好像什麽事都不會讓她煩心。讓他也受到感染,不再誠惶誠恐的。


    “要是我能變成一個小鳥,飛去義王府後院看看多好。”聽著頭上啾啾的鳥叫,皇妃抬起頭說道。“我就想知道那老頭一個人關在那裏在做什麽。”


    應皇子也抬頭看著天上,夜已經黑透了,隻能借著星光看到鳥兒掠過的影子。是啊,此時此刻,義王一個人關在那偌大的後院裏,在做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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