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子一向老於成算,很少有這樣張惶的時候。看的皇子都忍不住笑了。麻花兄弟也跟著笑。可撒子隨即就想到一直藏在懷中的手帕,這塊手帕現在都快成了他的心病了,扔了吧,都拿了這長時間了,有些不甘心,不扔吧,又該還給誰呢?這回去了內院,正好可以看清到底是誰丟的,也好找機會還給人家。也算是功德圓滿。


    “你說對了,我就是要讓他們說閑話。”應皇子背負著手,麵色冷峻,昂首說道,“最好能把我說成樂不思蜀的劉阿鬥,如此也能彼此兩便。”


    撒子不由自主的點點頭。覺得此時的應皇子胸有成竹,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義王來看老夫人了。”門上有人報道。


    “來就來了唄,跟我們說個什麽勁兒。”大麻花搖頭晃腦的嘀咕道。


    應皇子看撒子,撒子也正看著他。撒子他們還不知道應皇子和義王此時已經坦誠相待。應皇子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他們,隻是覺得此時此刻這等小事不足為道。再者他從小也習慣了寵辱不驚,並未將義王的一時示好放在心上。


    “義王可是聽聞了皇妃之事,前來教訓皇子的?”撒子道。


    “我過去瞧瞧。”應皇子道。


    來到西府,剛一進院子,就聽見老夫人在向義王抱怨:“……,我也知她這是病,身不由己。可日日這般胡鬧,何時是個了局啊!這下可好,幾乎釀出人命來!你這媳婦我是管不得了!我日後便躲在這府裏閉門不出,眼不見為淨罷。”


    “讓老夫人受累了。老夫人早先為兒子操心,如今這般年紀了,還要為孫子孫媳操心。兒子真是無地自容。隻是皇妃乃是瘋癲之人,還請老夫人放寬心,莫要為她氣壞了身子才是。”義王一味寬慰著老夫人。


    看見應皇子進來,義王忙向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哄勸老夫人。


    “皇妃不懂事,孫兒替她向老夫人請罪了。還請老夫人看在她神誌不清的份上,莫要跟她計較。”應皇子忙上前道。


    老夫人要的哪是他們這些空話。她倒是真為皇妃胡鬧氣惱,畢竟是從小被規矩禮數束縛大的,見不得亂哄哄的胡來。再者,皇子這些時人在府裏,可每日隻顧著陪著皇妃玩鬧,點卯似的過來請個安,再就不見蹤影。聽著他們在園子裏笑鬧,老夫人當下覺得自己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冷落。想要過去瞧瞧,可又不忿氣。隻能忍著。還有最最重要的,皇妃不叫她奶奶了。她一直不叫也罷,她也就稀裏糊塗的隻管做自己的老夫人。可她叫了,叫的親親熱熱,嬌嬌憨憨,叫的你心裏暖融融熱乎乎的,真有了幾分做奶奶的感情。過家家玩的正上癮,哈!人家又不不跟你玩了。把你撂在半空中,上不來下不去的這個難受。


    如此三教合一,豈是義王和應皇子這浮皮潦草的兩句話能打發的了的。老夫人瞅著他們越發的動怒:“老話講子不教父之過!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這府裏落到如此境地,全是你一人之過!好好的一家人,如今兒子不像兒子,孫子不像孫子!哪有半分尊卑禮數?我也是白活了這一輩子嘍!一輩子也沒享過天倫之樂,沒聽過一句親親熱熱的話。”


    老夫人說到後來,‘篤篤’的頓著拐杖,十分動情。看的義王和應皇子一頭霧水,不知老夫人這是要鬧哪樣。尤其義王,壓根不知道皇妃管老夫人叫奶奶這回事。猛聽得老夫人如此說,還以為老媽這是要老樹開新花,當下一扭頭,不耐煩的說道:“老夫人就消停些吧!便是兒子不在身邊,可有孫子孫媳整日陪伴左右,老夫人還有何不足?還要何等天倫之樂?”


    老夫人一聽,氣的掄著拐杖道:“我不要人陪!誰也不要!你們都給我出去!”


    義王隻覺得老夫人越來越不可理喻,當下拂袖而去。應皇子還想留下來哄哄老夫人,可沒等開口就也被老夫人趕了出來。奶媽心細,侍奉老夫人這些天,知道老夫人習慣正話反說。是以早從老夫人話言話語之間聽出了她的意思。看義王和應皇子還蒙在鼓裏,便偷偷溜出來追上應皇子說道:“老夫人年紀大了,害怕寂寞。皇子你們日後去園子裏時,最好先去請一請老夫人,讓老夫人也跟著你們去熱鬧熱鬧。還有,讓皇妃日後還是叫回奶奶吧。老夫人喜歡皇妃這樣叫。”


    “奶奶?”義王聽的差一點驚掉下巴。叫誰?老夫人?誰敢這樣叫老夫人?


    應皇子雖不知緣由,但也聽過皇妃叫奶奶。他隻以為老夫人不跟皇妃計較,是以對她這樣叫法不加理會。萬沒想到,老夫人會喜歡別人叫她奶奶。


    “這是怎麽一回事?”義王沉聲問道。


    奶媽隻是想偷偷出來告訴應皇子一聲,沒想到義王也在,她也害怕義王,便抖抖索索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義王聽著,再回想老夫人剛才所言,這才明白,原來她老人家是這個意思。


    大戶人家,一向是錢多情薄。便是偶有真情,也被規矩禮數壓抑著,漸漸枯朽。但是心裏那份情的種子還在,隻是埋藏的或淺或深,不定哪日,機關觸動,一下子又萌發起來。就像義王現在。義王堪稱是最無情的人,不管是男女之情還是天倫之情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可就是這一聲奶奶,無端的竟喚起了他心裏的向往。恍然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農夫,上有老下有小,耕作一天,回到家來,家裏老媽媽坐在炕頭,兒子兒媳叫著爹爹,奶奶。


    見義王半晌無語,應皇子還以為他是有所不滿。趕緊叫奶媽先去了。


    義王回過神來,默默邁開步子,向園子裏走去。應皇子尾隨在後,想著該怎樣替皇妃解釋,也沒有說話。走到甬道的拐彎處,義王停下了腳步,回頭麵對著應皇子,眼光卻四下掃視著,說道:“你可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太子十有八九已經亡故?”


    應皇子沒想到義王會突然說起這個,猛然之間,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這裏左右都是草坪,便是飛過一隻鳥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至於甬道前後,他和義王正好麵對麵一人看著一麵。


    “記得。”他也放鬆下來,沉穩說道。


    “嗯。”義王點點頭,平靜的像是在跟他閑話家常,“不管日後聽到什麽消息,都要首先想到這一點。”


    “可那日趙承誌所指的不正是太子嗎?”應皇子疑惑的說道,“隻差明說而已了。若不是義父打斷,恐怕趙承誌就說出口了:那沉木座椅是給太子打造的。——這樣說來,豈不是太子已然康複了?”


    “非也。”義王搖頭道,“別人越是想要你相信的,你越不可相信。”


    “義王是說趙承誌……撒謊?”應皇子吸了一口冷氣。難道趙承誌也是受人指使?那這,他們這身邊還有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了?


    “趙承誌……”義王沉吟著說道,“趙承誌所言倒不像是作假。他可能壓根兒沒有想到自己所說的意味著什麽。便是作假,也是有人故意遺留種種線索,引導他做出此結論。相信不日之間,為太子打造沉木座椅,甚至太子康複的消息就會傳開。對了,尚且沒有問你,你那日出去可看到什麽?”


    應皇子便說那日出來包廂,看見一個人影匆匆離開。


    義王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趙承誌所說,究竟意味著什麽?”應皇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問道。


    “且先不說別人,隻說你我。若是太子一死,奪嫡之爭開始,那聖上最忌憚的會是何人?”義王像老師提問學生似的,半是啟發,半是考驗的問道。


    “自然是我這個野種皇子了。”應皇子苦笑著說道。


    “你這樣說也對也不對。聖上最忌憚的其實是你,我。”義王指指應皇子,又指指自己。“他怕你我父子合謀作亂。”義王說的好像應皇子和他已然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隻是他說的坦然之極,以至於應皇子並沒覺得這話有何不妥。


    “但若是真如趙承誌所說,那沉木座椅是為太子打造……”義王不自覺的踱了兩步,這才說道,“那這就說明,聖上謀略已定。”


    “謀略已定?”應皇子驚道,“可是和我等有關?”


    義王搖搖頭,似是一時不願提及這個話題。隻是說道:“事關太子無小事。你隻需記得太子已死。若是有人想假借趙承誌之流傳出太子康複的訊息,究其原因,不外有三,這其一,便是可以使你我這等不法之徒死心。其二,是可以造成一種假象——天下升平,聖上他老人家高枕無憂,必定會放鬆警惕。如此一來,有那沉不住氣的,便會露出手腳來。最重要的,”義王累了似的長舒一口氣,“是可以借此掩人耳目,拖延時間,以待他真正選定之人長成之年。”


    應皇子覺得自己這些時已經曆練的很有心機了,可聽了義王這番話,才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傻瓜。做夢也想不到一個鐵匠的話能引申出來這麽多內容。


    “記著,以後更要加倍小心,謹防隔牆有耳。”


    義王臨走的時候叮囑道。


    應皇子一個人恍恍惚惚的在園子裏轉悠了好久。腦子裏一直回想著義王說的話。太子已然亡故,聖上謀略已定。看來自己最害怕的局麵就要出現了。他本想回到偏院一個人靜靜待著,好好想個清楚。可路過內院時又改變了主意。義王剛走,他若緊接著也回去,怕是會被人懷疑。這府裏現在到處都是眼線,他不得不小心從事。於是便轉身進了內院。


    那邊老夫人向義王告狀的事早傳到了內院,內院的丫頭們一看見皇子來,都緊張兮兮的跟在他身後,想問又不敢問。


    “嗯?可是有何事?”應皇子故意問道。


    “義王可是為了雨兒摔倒之事而來?”紫玉小心問道。


    應皇子並沒有回答,隻是轉而問道:“那丫頭不礙吧?”


    “不礙的。”紫玉忙道,“隻是額頭擦破了些皮。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撞破了頭。”


    “還是小心些好。”應皇子道,“從明日起我會讓撒子和大小麻花進來陪著皇妃跑步。你們隻隨身伺候著皇妃便可。”


    丫頭們一聽這話,便認為義王真是為了雨兒摔破頭而來。以為義王必定是說什麽了,所以應皇子才會出此下策。


    “啊?他們,他們進來內院?”紫玉急道,“這,成什麽樣子?皇妃雖是病著,可奴婢們畢竟,畢竟,……,傳了出去怕是不太好吧?若是再讓老夫人知道了,那可怎麽得了。”


    “老夫人那邊我自會去說。”應皇子說著徑直走開,來到皇妃身邊。


    皇妃正在裏屋搗鼓她那些首飾。看見皇子進來便埋怨道:“這屋子也太小了,東西都放不開。”


    “什麽東西放不開?”應皇子說著看了一眼屋裏,是覺得屋子裏的空間看起來比以前小了很多。隻是他是男人,沒那麽細心,具體也看不出哪裏變了。其實也不能怪應皇子粗心,這間屋子是他的婚房,他成婚之後,就隻是夜裏睡覺不得已才會回來。清早一睜眼就出去了,本身就對屋裏有些什麽擺設很是模糊。要說能看出來的,就是屋子裏比以前整潔了。椅子上,幾案上,都覆著精美的刺繡。尤其此時,人都在外屋,裏麵的臥室更是纖塵不染,一絲不亂。皇妃坐在窗前的圈椅上,圈椅中間的小幾上放著一些紙張,對麵圈椅的椅墊上放著一堆一堆的各色玉石。


    “這都是些什麽?”應皇子拿起一張紙來看著問道。隻見上麵畫著一個大大的圓圈,下麵像光線似的墜著幾個橢圓形的圖案。


    “圖紙啊!”皇妃道,說著奪過應皇子手中的紙來,放在原處。“你別給我弄亂了。”


    “圖紙?做什麽用的?”應皇子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這位皇妃瘋瘋癲癲的腦袋裏究竟裝著些什麽。


    “這是一條項鏈嘛!你還看不出來啊?”皇妃說著拿起那張紙來,給應皇子比劃著,“喏,這是項圈,下麵這是珍珠。好看不好看?”


    “珍珠不是圓的嗎?”應皇子不懂這些女人的東西,隻是憑著印象說道。


    “哎呀!”皇妃一副你什麽都不懂的表情,從床上拿起那幾顆橢圓形的珍珠給應皇子看,“這叫異形珍珠!比圓的要稀有的多呢!”


    應皇子把那幾顆珍珠拿在手裏。此時天近黃昏,天色昏暗,那珠子在昏暗之中反倒更顯出光彩來。應皇子隻覺得手中瑩瑩的幽光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向外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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