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梁澄歎道:“法師所慮,末學明白,不過末學既然在佛祖麵前發下此等宏願誓言,斷無反悔之理,即便今日無法剃度受戒,末學也要帶發修行,惟願佛祖感我誠心,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饒是鎮定從容如覺非,此時也不免動容,信了梁澄方才所言,於是深深回禮道:“阿彌陀佛,殿下仁厚,老衲心服。”“不敢當,”梁澄側身避讓,“如此便有勞法師為弟子空出一間禪室,弟子願日日誦經,為蒼生社稷祈福。”如此,底下百官頓時明白梁澄心意已決,一個個麵如死灰,不知如何向皇帝交代。……梁澄回到精舍時,揮退所有侍衛,眼尾掃過一處,正是暗衛所藏之處,眼下他必須立即搬去禪室,以表誌堅,隻怕此刻他要出家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東都,不多時父皇定會派人過來。梁澄向著皇城方向負手站立,目光幽遠。安喜平已經知道了前殿發生的事情,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他見梁澄獨自立在庭中,便點炮似地竄到梁澄麵前,連禮數都忘了,急得雙眼淚汪汪,低聲喊道:“殿下!”梁澄轉頭,露出一個溫柔清潤的笑來,“喜平,我知你要問什麽。”“莫問。”他又看向遠處,輕輕道:“我心意已決,若我不是太子了,你可還願跟著我?”“殿下去哪兒喜平就去哪兒!”安喜平兩頰肥肉一抖,支吾道:“殿下,那奴婢是不是也要出家,這樣就沒肉吃了……”梁澄忍俊不禁道:“不用,還像以前一樣吃,不過不能叫寺裏的師父們發現。”“那殿下呢?”梁澄哪還不知道安喜平是在擔憂自己真的出家,隻是恐怕要讓他失望了,他摸了摸安喜平的頭,對方雖然大他四歲,但是長了張娃娃臉,身量也不高,看著就好似十六七的少年郎,因此梁澄總忍不住摸對方的腦袋,他說:“喜平,以後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喜平這回眼睛是真的紅了,他發出一聲細小的哽咽,肥嘟嘟的嘴巴的撅了起來,下巴處頓時出現幾道折痕,“那、那奴婢該您叫什麽……”“唔……”梁澄沉吟,“我如今也沒有法號,原先的身份擺在那兒,隻怕到時方丈也不敢為我取個法號,看來這事還得另作打算。”“好了,趕緊叫人過來收拾一下,我們這就搬去歸真居。”“是,殿下。”安喜平神色懨懨地應道,便退下了。梁澄失笑,向梅林走去,直到梅林深處才停下,沉聲喚道:“流雲,飛月。”一道黑影掠過,卻是兩人跪在梁澄麵前,二者皆身著黑色勁衣,氣息微弱,幾不可查。梁澄垂眸,看著腳邊的暗衛,心緒一時有些翻湧,大齊自開國,皇室就設有兩衛,當然世人隻知明麵上的從龍衛,不知還有一衛,便是司暗衛之職的無影衛。無影衛的暗衛皆是來曆幹淨的還在繈褓之中的孤兒,隻效忠於皇帝,十歲那年,邙山秋狩,他追著一隻野兔,半途竟然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虎,邙山獵場曆來用於皇家秋狩,早就將所有猛獸趕走,按理不可能會有白虎出現,梁澄避無可避之下,竟跌下飛瀑,所幸那飛瀑匯入丹陽渠,水勢漸緩,梁澄醒來後便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竹屋裏,應是被人所救,隻是後來,不管怎麽查,也查不到當日救他之人是誰,隻在那間竹屋裏發現半枚雙魚玉佩,梁澄便一直收著。此事過後,明元帝就給了他兩名暗衛,梁澄嫌衛寅衛卯這名字太過生硬,沒有人氣,便用流雲飛月給他們取了新名字。梁澄天生一副柔軟心腸,或許並不該生在皇家。身體的殘缺,並未讓他長成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之人,反而因為李後對他不親近,明元帝待他以君臣之道,兄弟明麵上恭敬,暗地裏算計,他更加珍惜每一份真心。流雲飛月跟著他的時候也不過十五歲,或許是因為每年除夕夜單獨為他們留的年夜飯,或許是因為送了他們一人一套刀槍不透的玄金軟甲,或許是因為平素不經意的點點滴滴,總之,有一日,兩人跪在他麵前,發誓效忠,不再向父皇傳遞東宮人員往來的消息。梁澄自問從未有過忤逆之心,遭此猜忌,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情理之中,好在他的確從未結黨營私,不過他怕父皇疑心,便讓兩人繼續傳遞,隻是卻都是些可以叫明元帝知曉的事情。上一世,他被軟禁,流雲飛月便不見蹤影,想來應是受他連累,被父皇一道滅口。“你們起吧。”梁澄開口道:“流雲飛月,你們等下便向父皇稟告,太子昨夜忽然驚醒,披發跣足奔至寶殿,跪於佛前,淚流不止,而佛像亦留下眼淚,太子離去後,佛像上的淚痕又不翼而飛。”二人拱手:“是。”梁澄沉默了一瞬,他有心讓二人脫離皇家,隻是倒時定會招來滅口之禍,於是道:“你們是願繼續藏在暗處做暗衛,還是與我一樣,出家為僧,活在人前?”流雲飛月對視一眼,雙雙跪下,“若殿下還需卑下,願效犬馬之心,雖蹈死而不悔。”“我並非在試探,”梁澄輕歎,“我不願繼續做太子,跟著我,便隻有青燈古佛了。”流雲飛月:“殿下,卑下從來不知如何活在人前。”“罷,等你們什麽時候改變心意了,與我說聲便可。”作者有話要說: 人有法名法號的區別,法名隻能長輩師父叫,外人隻能叫僧人的法號(也叫字號),本文為了大家方便記憶,就不做這個區分,包括古人會有字,本文也不取字。奉上不算小劇場的小劇場……作者:“安喜平,你這麽軟萌,還是個吃貨,怎麽在吃人的皇宮活下來的?”安喜平露出討喜一笑:“圖樣圖森破,我心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咦嘻嘻嘻……”作者:“麻麻,這人笑得好嚇人qaq”另外寶寶們在想攻的心理活動,這個以後會有專門番外,現在寫攻的心理不適合,會劇透……嗯,攻其實就是個zhuangbility技能爆表深度顏控自戀精分晚期患者,我隻能說這麽多了,你們自行體會下。第5章 父皇來探梁澄沒想到明元帝竟然會親自過來。冬日的天黑得快,才過酉時初刻,夜色就已濃稠。西風呼嘯,穿堂而過,卷起落葉無數,飛甍簷角下掛著的驚鳥鈴在烈風中,被吹得鈴鈴作響,愈發顯得此處庭院空曠寂寥。歸真居坐落在一大片綠萼白梅裏,大相國寺佳氣榮光,占地廣闊,養僧千人,除了“天下雄”之美譽,還因寺滿寒客,院溢冷香,吸引文人墨客無數。方丈為梁澄備下的歸真居,是一處單獨的院落,隔著穿花廊道,還有無相居和香積齋,與原先的梅林精舍隔水相望,兩片梅林於蓮池東岸交匯,中間一座八角琉璃亭,端是這大相國寺內最好的去處,因此紅梅精舍變成了皇家寮房,而白梅這邊的院落則成了上客堂,專司接待大德高僧。這歸真居已有一年未有來客,院裏便有些荒蕪,青石板間,是早已枯萎的斷草,梁澄進來時,便覺蕭索,沒有絲毫人間煙火氣。暖閣和禪室都已打掃好,梁澄剛換下青色僧衣,就有小沙彌來報,大堂裏來了一行人,神色間頗為緊張,“居士,好像是宮裏人……”梁澄不慌不忙起身,讓小沙彌退下,安喜平跟在他身後,兩人來到正堂,就見明元帝負手立於庭內,四周一人也無,梁澄腳步一頓,舉手示意安喜平退下,這才低眉斂目,走到明元帝身後三步遠處停下,撩起前襟,重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