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宅門口,李樂拉著錢吉春,“錢總,還是接著剛才那話,地低成海,人地成王,現在看著萬安的人不少,有在咱們手底下吃過虧的,有後悔的,有眼紅的,咱們自己雖說行得正走的直,可難免有歪心眼子。”


    “路徑窄處,留一步與人行,滋味濃時,減三分讓人嚐。”


    已經醒酒的錢吉春,耳聰目明,把李樂的幾句話咂麽咂麽滋味兒,點點頭,“是嘍,回頭我給老高還有白家哥倆說。”


    李樂笑了笑。


    看著人消失在巷口,李泉笑道,“嗬嗬,錢總是個明白人,和這樣的搭夥做生意,才是省心。”


    “得長久的保持利益一致才行。誒,你怎麽又抽上了,一身煙味,別嫂子不讓你上炕。”


    “不能夠。到哪都得給我留半張床。”


    “說大話吧你就。”


    “真話。”


    哥倆往門檻上一坐,李泉點上火,就著冰涼的空氣,深吸了口,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兒,在兩人頭頂繞啊繞,最後消散在門頭的燈光裏。


    “除了抽煙喝點兒小酒,也沒個甚其他愛好,不打牌不搓麻,不去花天酒地,不沾花惹草,沒應酬就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你說,像咱這樣的漢子去哪兒找去?”


    “咋,你還想沾花惹草?”


    “嘿,你就聽著這句了?”


    李樂一笑,“誒,哥,說說,你這身板,不禿頭,沒肚子,長得還湊活,肯定有黏糊的吧?”


    李泉吸了口,一撣煙灰,“你要說沒有,那是假話,那一個個,南方女子,水水靈靈,輕聲細語的,任誰不迷糊。可啊咱明白,明知道你有婆姨,還往你跟前湊的,都是啥人。”


    “你們讀書人不有句話叫什麽糟糠之妻不下堂麽,人得憑良心,不能忘本。再說了,你嫂子也不是糟糠不是?在額眼裏,還是那個梳著兩條大辮子,一口白牙,笑起來讓人心肝兒顫悠悠的女子。哎呀~~~~,那時候一見你嫂子,額就想著,把世上最好滴東西都給她。”


    “哈哈哈啊,現在呢?”


    “一樣!”


    李樂琢磨琢磨,肩膀碰了碰李泉,“哥,早想問你呢,咋不再給額添個侄兒的?”


    “呋~~~~生完春兒那幾年,就想著再努努力,生他一個兩個牛牛娃,可等到春兒都上小學了,還沒個動靜。”


    “查了?”


    “嗯,說是甚激素低,不易著床。能有春兒都是撞了大運好。後來也調理了,吃了不少中藥西藥,沒甚卵用。等春兒一天天大了,心思也就淡了,也認命了,隨他去吧。”


    “別啊。”李樂摳摳腦門兒,“嫂子才四十不到,這才哪到哪兒,回滬海,找專家,國內不行咱們就去國外,又不是沒這個條件。現在醫學進步了,總有法子的。咱老李家本來人丁就不旺,你再放棄了,就指著我啊?”


    “那可不,弟妹是外國人,不受計生管,生他三個五個的,不就行了?”


    “又不是下豬崽兒,再說,她那身板兒。聽我的,就這麽說了,你不好意思,我給大姑打電話,讓她找人。”


    “算了吧。”


    “不行我讓大姑給大伯說?你知道大姑在大伯那說話的分量。”


    “噫,可不敢。”


    “那你去不去?”


    李泉掐著煙頭想了半天,眉頭微皺,“那就,去?”


    “必須的,為了老李家傳宗接代,你當老大的,得擔起這個責任,明白不?”


    “那要真治好了,和春兒可就差的......”


    “咋?你還指望春兒幫你們帶娃?”


    哥倆對視一眼,正笑著,就聽身後有人咳嗽聲,“嗯哼。”


    “啊,嫂子。”


    “大冷天的,你倆找凍呢?趕緊回屋。”


    “誒!”李樂起身,拍拍屁股,扭頭往院裏跑,嘴裏還念叨,“哦,上炕,上炕睡覺覺咯~~~~~”


    “這小子,還小不?”


    李泉也起身,踩滅煙頭,看著豆蘭馨,“嗬嗬,回屋回屋。”


    “這一身酒氣煙味兒,沒個好了你是。”


    “嗬嗬。”


    “吱呀”一聲,李泉插上院門,落了鎖,一轉身,瞧見望著自己的豆蘭馨。


    “咋?”


    “那個,你們剛說滴......”


    “嗯。淼說的對,咱們總得再試試。”


    “可這......”


    “沒啥可不可的。回去就找咱姑。”


    豆蘭馨眼裏亮光閃閃,雙頰一紅,衝李泉低聲道,“你頭上這是啥?”


    “沒啥啊?”李泉一呼嚕。


    “我看看。”


    李泉低頭湊過去,“啵”!


    “誒?”


    “回屋。”豆蘭馨轉身往裏走。


    “噢噢噢,回,回!”李泉摸摸臉,傻笑,腳下一錯,趕忙跟了上去。


    。。。。。。


    一夜無話,風平浪靜。


    第二天一早起,李樂就開始披上戰袍,持上兵刃,殺向“戰場”。


    “叮叮當當”,“duangduang哐哐”,切剁洗涮,凡是想來幫忙的,都被請了出去,“都別進來,我一個人來,有順序的,別給弄亂了。”


    “小叔,我沒事兒吧,我不幹活。”


    “防的就是你。”


    “不進就不進。”


    “帶魚放下,丸子放下,出去!”


    “我不,我就不。”


    “誒誒,那是料酒。”


    “嘖嘖,是不好喝。呀,小奶奶,救命,小叔說要剁了我,啊,老奶奶,救命哇~~~~~”


    “該,讓你偷吃!”


    看著兩個灶眼兒都坐上了鍋,李樂擦擦手,長舒口氣,捏著手機,出了廚房。


    “喂,你那幹嘛呢?鬧哄哄的?”


    “婚禮,一個阿爸合作夥伴的兒子,在酒店辦的,這正讀誓詞呢。”


    “大年三十的,辦什麽婚禮。別人家不過年的?”


    “嗬嗬。你呢,你做什麽呢?”


    “還能幹啥?做飯唄,年夜飯,可得忙。”


    “都做的什麽?”


    “說了你也吃不著哇。”


    “先聽聽,以後能吃的上啊。”


    “哦,今天是六涼菜、四熱炒、四肉菜、兩湯菜,涼菜有麻醬果仁菠菜塔,大煮幹絲,紅油手撕雞,涼調小海鮮,鹵味拚盤,脆爽三丁,炒菜有茄汁大蝦,爆炒腰花,油淋鱖魚......”


    聽著李樂報菜名,那邊笑道,“你這一個人忙的過來?”


    “嗨,習慣了,一個人慢慢弄唄。你們家呢?”


    “家裏廚師準備的,晚上全家還要準備明天要祭祖的棗栗梨柿,羹、酒、醢、脯、菜、醬。”


    “你們倒也不簡單。”


    “真想去。”


    “明年的,明年春節來唄。”


    “嗯,對了,我阿爸讓我問問,什麽時候合適給奶奶拜年?”


    “晚上也行,明早也成。”


    “知道了,呀,叫我呢,你先忙吧。”


    李樂掛上電話,院子裏掃了眼,走到門口,就瞧見一身花棉襖的李春,正圪蹴在大門對麵的塬邊上,一手揣懷裏,一手磕著瓜子,朝下麵哪家院子裏看,那架勢,跟峨眉山的猴子一樣。


    “看啥呢?大冷天的。”


    “沒聽見麽,底下巧兒家正吵架呢。”李樂一瞧,還真是,下麵那戶,叮鈴哐啷,正吵吵著,有大人喊,有小孩哭,那戶門旁,站了不少婆姨閑漢,和李春一樣,看著熱鬧,指指點點,嘻嘻哈哈。


    “你怎麽這麽好信兒呢?”


    “閑著幹嘛去?”


    “不知道看書?去,往那邊去去,勻個空。”


    “哦。”李春也不起身,就這麽蹲著往邊上挪了兩步,“叔,吃瓜子不?”


    “不吃,你聽了半天,大過年的,這家吵啥呢?”


    “就,巧兒他二哥送的節禮的事情。惹到了大嫂唄。”


    “細說。”


    “你不也這麽好事兒?”


    “閑著也是閑著,說說。”


    “巧兒二哥二嫂不是從市裏過年回來麽?給他大哥送的東西,她大嫂嫌棄送的東西薄,就陰陽怪氣兒,說他二哥上了大學了,在外麵工作掙錢了,就瞧不起窮親戚,這麽摳,巧兒二嫂就氣不過,話趕話,就掐起來了唄。”


    “哦,他家老人呢?”


    “巧兒爸死的早,媽前兩年也走了,現在就巧兒還沒出嫁,和他大哥過。”


    “怨不得呢。謔,哪個是大嫂?”


    “哪個,穿的不洋氣的。”


    “謔,罵的真難聽。”


    “這一片兒,有名的吵架王,一張嘴,能從起床罵到你睡覺。”


    “咱家和她這一上一下的,沒啥矛盾吧。”


    “她不敢,我媽能抽死她。”


    李樂想象一下,一縮脖子,打了個激靈。


    “噫,這二嫂戰鬥力也不弱啊。呦呦喲,上手了嘿。這也沒人拉一下。嘖嘖嘖,這哥兒倆不管用啊,自家婆姨也拽不住啊。”


    “那倆,幹啥呢?”有人喊,春兒和李樂齊扭頭,就瞧見李晉喬和李泉一人叼著一根煙走過來。


    “爸,看吵架呢,大過年的,比春晚帶勁。”李樂回道。


    “閑的麽是?”


    “又是巧兒家哥倆?”李泉笑了笑。


    “嗯。”


    “起開,邊去。”


    高矮胖瘦,兩對爺兒倆,一字排開,蹲在塬上,觀戰。


    “好麽,這是兩妯娌?咋跟仇人一樣。”


    “叔,多少年了,鄰居都習慣了,哪年不得來上一場。”


    “這家能好了?”


    “嗬嗬。”


    “誒,這都不去勸勸?誒呦嗬,這婆姨打架咋還抽起自家男人了,噫~~~~~~”


    “勸啥,就巧兒大嫂那張臭嘴,可得罪不少人,誰犯得著。再說,他們家裏事。”李泉解釋道。


    “長舌婦?”


    “代表。”李泉笑笑。


    “啥意思?”


    “村裏有這麽一群婆姨,都這德行,好說個東家長西家短的。”


    “就是。”春兒從兜裏掏出一把花生米,勻李晉喬一半,說道,“看人沒錢吧,說人沒出息,賺錢了的,說人錢來路不正遲早坐牢。娶的婆姨漂亮就說守不住,醜的又說圖老丈人家點啥。女孩出去打工,不回來就說肯定跟誰跑了,回來了就說是被誰甩了,不回去了,說你忘祖背宗,出去幾年自己姓啥都不知道。”


    “春兒,你這也有小電台?”


    “嘿嘿,哎,看,有人拉架了啊。”


    李樂聽了,心裏直樂。


    這不就是留守農村的大媽們的一大特色?極具嫉妒心、虛榮心、攀比心,愚昧無知,嘴巴惡毒。


    活得好了造謠、否定、排擠你,活的不好嘲笑、譏諷你。


    不過,這玩意兒,改變不了的,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方式。遇到這種,隻能放平心態,對他們說上一句,never mind the scandal and liber,簡稱,nmsl。


    幾人還要繼續看戲,就聽身後傳來曾老師一聲吼,“大的大,小的小,都回家,沒事幹了,李樂,你的鍋呢?”


    “啊,我的鍋。”李樂立時竄起,飛奔進院。


    。。。。。。


    菜上桌,酒滿杯,新聞開場,老李家今年的年夜飯也開了場,眾人舉杯,新年快樂。


    原本還熱熱鬧鬧說的話,逗著樂,可沒一會兒,付清梅就察覺出不對勁,眼睛一掃,圍著桌子,打李晉喬開始算起,除了李鐵矛兩口子,都低著頭,摁著手機。


    老太太眉頭一皺,手指頭磕了磕桌子,“嗯哼。”


    “啊,媽,敬你一杯,健康長壽。”


    “老奶奶,萬壽無疆啊。”


    “媽,你嚐嚐這個幹鍋籽烏,李樂手藝又漲了。”


    “奶,我去炒......”


    “坐下。”


    “哦。”


    “這一個個的,是過年呢,還是開會呢?手機都不停的?”


    “媽,這不是興的什麽手機短信拜年麽?您瞧瞧,這一會兒一個,一會兒一......”李晉喬看老太太眼神飄過來,趕忙閉嘴。


    “人家知道先給發,你不知道給人家發?給你們十分鍾,趕緊處理完,吃個團年飯都不安生。”


    付清梅說完,呼呼啦啦,幾人都把手機拿了上來,開始編輯短信,翻著通訊錄,群發的群發,單發的單發。


    等人都把手機收好,付清梅這才點點頭,“吃飯,倒酒!”


    “大哥,臨走前我送你一句話,你攤上這樣的媳婦,白瞎你這麽個人了!”


    “回去改一副擔架,來年還賣他 !”


    02年的春晚,好像就這麽一個記得住的節目,一家人樂樂嗬嗬的看玩,再一瞧鍾點兒。


    “喲,下餃子去吧。”


    “我去放炮。”


    “小叔,等我”


    老宅門口,萬響的大地紅,掐著點兒響起。


    劈裏啪啦,煙霧騰起,震耳欲聾中,看著閃爍的火光,蹦蹦跳跳的春兒,李樂想到,無病無災,又是一年,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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