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城巷,其實是沿著長安老城牆延伸道路的統稱。


    中間各段又各有叫法。


    下馬陵,南北馬道,聯盟巷,從文昌門到玉祥門,小南門,名稱各異。


    陸小寧帶過來的地方就在和平門城牆拐角,青磚黑瓦的一處院子,門頭上寫著“何三燒烤”。


    離得老遠就聽到裏麵傳來嘈雜的人聲,還有從院子裏騰起的陣陣青煙,就像烽火戲諸侯時燒起的示警信號,直衝天際,頗為顯眼。


    “就這了。”


    “喲,人不少啊。額咋不知道這地方?”田宇指了指院子周圍停的一堆一堆的車子。


    “長安城這麽大,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馬闖跳下後座,揉了揉屁股,“餓了,餓了。都瘦了,硌腚。”


    進了院,都是趴趴桌,小凳子,一桌一個鐵皮焊的小爐子,黑黢黢的泛著油光的包漿。


    每張桌子邊,都圍了人,少的兩三,多了七八,桌上堆著各種烤串,涼菜,還有紮啤。食客在陣陣煙霧中間,推杯換盞,喧鬧異常。


    服務員看到,跑過來,“沒位子了,要不等等?”


    “生意這麽好?”馬闖一愣。


    服務員笑笑,“夏天麽,旺季,這才剛上人。”


    “那得等多久?”


    “不好說,有談對象的那桌就快點,一群人吃的就慢,估麽著最少也得半小時。”


    “那咋辦?換個地方?”


    陸小寧想了想,問服務員,“何叔在麽?”。


    “咋?認識我們老板?”服務員把手裏的點菜本向後麵一指,“在那串肉呢。你們自己過去找。”


    田宇一扒拉陸小寧,“你認識這老板?”


    “我爸認識,上次來的時候見過。我去問問,能不能給加上一桌。”


    院子東麵一間小屋,看著挺矮,裏麵倒是挺亮堂,進門處掛著一隻切掉半拉的羊。


    屋裏,男人坐在案板前切肉,幾個女人拿著磨尖的輻條,在一張大桌前,按著兩肥三瘦穿串兒。


    “何三叔,何三叔。”


    陸小寧在門口,招呼正在切肉的男人。


    男人看著身量不高,估計能有個一米六都夠嗆。


    但是胖,橫著比豎著長的那種。


    聽到有人喚自己,何三手裏不停,朝門口瞅了眼,“有事找前麵的人,這裏是廚房,別亂進啊。”


    “額們不進去。”陸小寧扒著門框,“外麵沒桌子了,想讓你給加一張。”


    “哎呀,沒看都忙伲麽,給你加了桌,你也得等,等不了就明天.......”


    何三抬頭愣了一下,“哎,你不是上次跟那個誰一起來的,陸老板家的?”


    “是,我和我爸前幾天剛來過。”


    “早說麽。等等。”


    何三把刀轉手遞給對麵穿串的女人,“你來切,我去給加張桌子。”


    走出小屋,何三瞧了幾個人,又掃了眼院子,衝陸小寧說道,“四個人是吧。”


    “走,上房頂,房頂涼快,還沒人。”


    何三帶著四個人,走到牆角的簡易樓梯,邊爬邊問道,“想好吃什麽了?今天有牛胸油,新鮮的。”


    房頂邊上一圈磚砌的鏤空女兒牆,上麵也有桌子,還配了遮陽傘,


    “也就熟人朋友來,才給讓這到這來,清淨,有風,還涼快。”


    何三解釋著,“說,吃啥。額記一哈。”


    “麻煩你了,何三叔。”


    “嗨,這有撒伲麽,你爸他們照顧額這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家娃來吃個串,還能讓排隊等著?”


    。。。。。


    亮起一串燈帶的屋頂,四人圍坐,冒著紅色炭火的小爐,被堆著肉串,肉筋,羊腰羊眼,烤茄子青椒,花毛一體的鐵盤圍在中間。


    每人麵前一紮冰啤,杯壁上掛著水珠,裏麵泛著氣泡。


    馬闖舉起比自己腦袋小不了多少的杯子,“來來來,碰一下,碰一下。”


    “你還喝?這都第二杯了。”李樂皺起眉頭。


    “看不起誰呢?”馬闖一撇嘴,“剛才那杯熱身,這才是正式開始。今天沒喝瓶的,要不然高低給你們表演個對瓶吹。”


    田宇吐掉嘴裏的花生殼,嘁了聲。


    馬闖一拍桌子,“喲,不服氣?江湖兒女,不服就幹,桌上見真章。”


    “怕你不成,要不然我這二百多斤白長了。”田宇舉起杯子,嚷嚷著,“樂哥,你這酒量也不行啊。咋,喝一段還得歇歇腳?端起來,端起來。”


    李樂還記得田宇從家裏出來時,那一副患得患失,焦躁不安的表情。


    一頓燒烤,幾紮啤酒,讓田胖子這些天緊張的情緒舒緩不少。


    或許這是燒烤的意義。


    彌漫的煙火氣,熙攘的喧鬧聲,用天南海北各樣食材填充了凡人的眾口難調。


    鐵簽上是人生百味,煙熏火燎間是對生活的百轉愁腸。


    肉類炙烤後的美德拉反應,代表更容易被消化吸收的優良蛋白質,讓人欲罷不能。澱粉類經曆炭火後的焦糖化反應,又是另一種香味,蔬菜纖維在灼燒後的口感,源於物質本味的釋放。


    人類第一種烹飪方式是烤,第一種製作的飲料是酒。


    這種基因級別的大殺器共同作用下,人更容易放鬆,忘記煩惱,喊出那句,算個球啊,然後收拾心情,繼續前行。


    麵對田宇的挑釁,李樂端起酒杯,“你別後悔。”


    如果此時有手機,田宇在兩杯紮啤下肚後的種種表現,估計會成為他的一生之恥。


    抱起陸小寧轉圈圈,鼻子一把淚一把,哭訴自己這一年有多麽不容易,差點把陸小寧箍得翻起白眼。


    想起學車時點火,便和馬闖一起手拉手,唱我們一起來搖呀搖太陽,不要錯過那好時光。


    衝著不遠處高聳的城牆,振臂高呼,啊!冷月高懸,照我舊牆,城高百尺,王氣遺殤。漁陽宵鼓,曲江驪黃。沙迷千裏,西北望鄉。牆哎,額要走咧,別太想額。


    何三來結賬時候,看到趴在椅背上,已經睡的胡天倒地的田宇,嚇了一跳。


    “咋喝這麽多?那怎麽回去,額讓人叫個出租?”


    馬闖擺著手,“不用,我們用自行車給坨回去。”


    “能行?”


    “放心吧,我們三個人呢。”


    三個人,似乎不少,可麵對一個二百多斤,醉酒的胖子,還是想多了。


    隻是把田宇從房頂弄下去,就已經把主要勞動力的李樂,累的直喘。


    自行車後座,別說坐了,架上就開始東倒西歪。


    想騎車坨回去是沒可能了,隻好李樂在前,馬闖和陸小寧左右扶著,推著送回家。


    直到和田爸田媽一起,扔到床上,田胖子都沒反應。


    “趕緊涼快涼快。”田宇媽從冰箱裏取出西瓜,一人給了一大塊。


    陸小寧不好意思的接過來,“姨,怨我們,不該讓他喝這麽多。”


    田宇爸笑道,“嗨,男人麽,總得醉過幾回,才知道自己的深淺。”


    “醉了也好,省的在家找事。”田宇媽遞過紙巾,“這幾天狗鼻子狗臉的,都不想理他。有米都躲外麵去了。”


    “咋?”馬闖心粗,根本沒注意到田宇今天的情緒。


    “還不是等成績鬧得。這小心眼兒以後咋是個幹事的料。”


    “都一樣,都一樣,我也緊張。”李樂寬慰著。


    “哎,趕緊出分吧,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老這麽懸著,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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