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溫也有些好奇夏檸的新書會是寫些什麽。


    因為這不僅僅是她的書,同時也代表她現在的心理狀態。


    許溫關閉手機,發動汽車返回閃城。


    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節奏雜亂無章,就像他此刻的思緒。


    車窗外的城市風景飛速後退,路燈在擋風玻璃上投下光影。


    洪景實業大廈在後視鏡中逐漸縮小,最終消失在拐角處,但顧洪那句“我老了”卻像烙印般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車內空調的冷風直吹著他的後頸,與記憶中火炕的灼熱形成鮮明對比。


    許溫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帶,喉結滾動了一下。


    顧洪辦公室裏那番談話的每個細節都在他腦海中回放。


    這個中年人摩挲相框時指關節的突起,西裝袖口露出的褐色老年斑,還有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退路。”許溫輕聲重複著這個詞,聲音在密閉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記憶中的某個抽屜。


    他想起李卿雲那天在飯店的警告:“顧洪給的每份禮物都標著隱形價碼。”


    當時他隻當是前輩的過度謹慎,現在想來,李卿雲分明是在提醒他顧洪的處事風格。


    紅燈亮起,許溫踩下刹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方向盤。


    後座放著顧洪給他的那份《全國擴張可行性分析》。


    文件很厚,至少有兩百頁,詳細列出了閃城向全國擴張可能遇到的每一個障礙,以及洪景實業能夠提供的每項資源。


    從長江流域的物流網絡到北方城市的政商關係。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一份商業計劃,更像一份.”許溫喃喃自語。


    他的思緒突然卡住,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一份賣身契?一份聘禮?還是一份退路?


    綠燈亮起,後麵的車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許溫猛地回過神,踩下油門。


    車子向前衝去,他的後背重重撞在座椅上。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


    許溫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掃了一眼。


    是蘭秋生的消息:“班長,美團那邊有新動靜,他們的cto突然辭職了。”


    許溫挑了挑眉,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座上。


    美團的內亂還在繼續,這本該是個好消息,但他現在卻提不起半點興趣。


    儀表盤上的時鍾顯示晚上六點十七分。


    許溫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胃部傳來一陣輕微的絞痛。


    他伸手打開車載冰箱,摸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


    冰涼的水流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閃城大樓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中。


    許溫把車停進停車場,卻沒有立即下車。


    他仰頭靠在頭枕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不管顧洪在謀劃什麽,至少現在,閃城還是我的。”他對自己說。


    這句話像一句咒語,他默默說著。


    許溫進入大樓後坐上電梯。


    電梯平穩上升,許溫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亮起。


    他的倒影在金屬門上模糊不清。


    當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到達提示音時,他整了整領帶,從電梯中離開。


    辦公區的燈光依舊,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工作。


    他出現後,眾人都跟他打著招呼。


    許溫鬆了鬆衣服,將自己扔進轉椅中。


    皮質座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像是在歡迎主人的歸來。


    他長舒一口氣,目光掃過辦公室的每個角落。


    那些和環境格格不入的幼稚擺件讓他感覺安心。


    電腦屏幕隨著他的觸碰亮起,鎖屏壁紙是顧星若在閃城開業那天拍的照片,她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許溫輸入密碼,他迫不及待的打開qq郵箱。


    收件箱裏堆滿了未讀郵件,大多是關於美團後續處理和市場分析的。


    但在這一堆工作郵件中,一個熟悉的發件人名字讓他的手指懸在了鼠標上方。


    “夏檸“兩個字靜靜地躺在發件人欄裏,郵件主題隻有簡單的“送給你”三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


    自從上次在咖啡館告別後,他們再沒有聯係過。


    夏檸說她要休學一年,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


    許溫點開郵件,裏麵沒有任何正文內容,隻有一個命名為“1”的文檔附件。


    這種簡潔到近乎冷漠的風格,正是夏檸在高中時的一貫作風。


    從不解釋,隻呈現。


    他下載了附件,在雙擊打開前,莫名地感到一陣緊張,就像即將拆開一份不知內容的禮物。


    文檔打開的瞬間,第一段文字就抓住了他的目光:


    “江幕站在ls機場的出口,高原的陽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將她蒼白的皮膚割得生疼。醫生說過,雪區的陽光和空氣或許能治愈她的抑鬱症,或者至少讓那些纏繞她的黑暗念頭暫時退散。她拖著行李箱,裏麵裝著抗抑鬱藥、筆記本電腦和一本翻爛的《西藏生死書》。”


    許溫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江幕。


    這個名字顯然是夏檸的另一個自我投射。


    他繼續往下讀,很快發現這個故事與他所知的夏檸經曆有著驚人的相似。


    一個飽受抑鬱症困擾的作家,前往雪區尋找靈感與治愈。


    而男主角“景川”的出現,則是在一家小旅館的院子裏,他正幫一位單親媽媽張貼尋人啟事,尋找她走失的女兒。


    書中這樣描寫道:


    “景川的手指修長有力,按著尋人啟事的動作卻異常溫柔。江幕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像是被什麽鋒利物品劃傷的。當他轉身時,陽光穿過他耳邊的碎發,在地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你也來幫忙嗎?’他問,聲音比江幕想象的要低沉。”


    讀到這段描寫時,許溫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夏檸筆下的景川有著太多他的影子。


    更讓他驚訝的是,書中關於雪區的描寫如此細致入微,仿佛夏檸真的去過那裏一樣。


    布達拉宮廣場上的朝聖者,八廓街轉經的老人,甜茶館裏的香氣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許溫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中,甚至忘記了時間。


    江幕和景川一起幫助單親媽媽尋找女兒的過程,也是兩人逐漸了解彼此的過程。


    景川的記者身份讓他善於傾聽和提問,而江幕的作家敏感則讓她能捕捉到最細微的情感變化。


    他們一起走過ls的小巷,在瑪吉阿米餐廳討論倉央嘉措的詩句,在納木錯湖邊等待日出。


    每一個場景都讓許溫想起他與夏檸曾經的點點滴滴,隻是地點從臨江換成了xz。


    當他讀到下麵這段時,心中突然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當江幕第一次在景川麵前崩潰大哭時,他沒有說那些空洞的安慰話,隻是靜靜地抱住她,直到她的顫抖停止。‘沒關係’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眼淚也是語言的一種。’那天晚上,江幕第一次沒有依靠藥物入睡。”


    這太像他和夏檸之間曾經有過的那個夜晚。


    隻不過當時兩人是在完全封閉的出租屋內。


    當時的他也是這樣沉默地抱著她,直到她沉沉睡去。


    夏檸將如此私密的記憶寫入,是釋懷還是紀念?


    許溫無法確定,但他能感受到文字背後那份複雜的情感。


    故事繼續發展,江幕的抑鬱症在景川和雪區環境的雙重影響下逐漸好轉。


    她開始寫作一本關於“失去與找回”的新書,而景川則拍下了一係列震撼人心的照片,記錄下雪區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他們的關係也從旅伴慢慢發展為戀人,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在珠峰大本營的帳篷外,景川吻了江幕,而她沒有躲開。


    許溫翻到最後一章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辦公室的燈光在電腦屏幕上形成反光,他不得不調整角度才能看清文字。


    故事的結局溫暖而圓滿。


    江幕的新書大獲成功,她的抑鬱症得到控製;景川的照片集出版並獲獎。


    他們決定一起回到城市生活,但承諾每年都要回到xz“充電”。


    最後一頁是一張手繪的插畫:江幕和景川手牽手走在八廓街上,背景中隱約可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病名為你》中的男女主角正與他們擦肩而過。


    這個小小的彩蛋讓許溫忍不住笑出聲來。


    夏檸用這種方式宣告了她的釋懷,過去的痛苦已經化為故事中的角色,而現實中她正在創造新的故事。


    合上文檔,許溫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仿佛剛剛與夏檸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他拿起手機,給夏檸發了一條短信:“新書很好看,我一口氣都讀完了,藏省的描寫太真實了,好像真的和你一起去旅行了一樣,江幕和景川的故事很美。”


    發完短信,許溫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夏檸在xz的樣子。


    她可能正坐在某家甜茶館裏寫作,或者在某個不知名的小湖邊發呆。


    高原的陽光會把她的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而她的笑容或許會比從前更加自由。


    那個曾經被抑鬱症和執念困住的夏檸,如今在文字中完成了自我救贖。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蘭秋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班長,你在嗎?有份文件需要你簽字。”


    許溫睜開眼,最後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已經關閉的文檔,然後起身去開門。


    在接過蘭秋生遞來的文件時,他發現自己心情異常平靜,甚至有種久違的輕鬆感。


    夏檸通過文字傳達的信息很明確: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他也應該繼續前行。


    “美團cto辭職的消息看到了嗎?”蘭秋生問道,眼睛掃過許溫略顯疲憊的臉。


    許溫點點頭,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看到了,不過現在在江省,美團已經不是我們的主要對手了。”


    他把簽好的文件遞回去,“明天早會我要宣布新的擴張計劃。”


    蘭秋生挑了挑眉:“這麽快?我以為我們會先鞏固江省市場。”


    “時機到了。”許溫簡短地回答,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城市的夜景在玻璃上形成模糊的倒影,與辦公室內的燈光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視覺效果。


    在那片光影中,他仿佛看到了無數可能性。


    閃城的未來,他與顧星若的關係,還有那個隱藏在顧洪“退路”背後的真相。


    蘭秋生離開後,許溫再次坐回電腦前。


    他打開一個新的文檔,開始起草閃城全國擴張的計劃書。


    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無論顧洪在謀劃什麽,無論前方有什麽挑戰,至少此刻,他感到自己準備好了。


    許溫想起書中江幕說的一句話:“有些旅程是為了逃離,而有些是為了回歸。”


    他不知道夏檸寫下這句話時在想什麽,但他明白,無論是他還是夏檸,最終都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上。


    而今晚這段閱讀的旅程,就像xz的陽光一樣,短暫卻明亮地照進了他的內心。


    文檔的最後,許溫打下一行字:“閃城2.0,連接每一座城市的味蕾。”


    這不僅是商業計劃,也是他對未來的承諾。


    保存文件後,他關上電腦,辦公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隻有窗外的城市燈火依然明亮,如同無數星辰落在人間。


    許溫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


    在更遠的遠方,有一棟大樓叫洪景實業。


    那棟高樓頂層的燈光或許依然亮著,顧洪可能還在那裏,思考著他的“退路”。


    但此刻,許溫心中已不再有迷茫和恐懼。


    他掏出手機,給顧星若發了條消息:“明天有空嗎?”


    幾乎立刻,手機就亮了起來:“隨時有空!我正好有個新想法要告訴你!”


    文字後麵跟著一連串興奮的表情符號。


    許溫微笑著收起手機,最後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城市,然後關燈離開了辦公室。


    走廊的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亮起,又在他身後一盞盞熄滅。


    但許溫知道,無論前方有什麽,他都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因為就像夏檸在書中寫的。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旅程是為了逃離,而有些就像他和閃城的未來。


    注定是為了回歸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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