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碎桌子的是個人,老人,已經死了,她生前明顯遭受過毒打。被擊打的次數不多,但極重,每一擊都造成了骨頭的斷裂,這一看就是覺醒者的手筆。


    年紀大了遭不住這種毒打,甚至她的血肉還沒來得及腫起來,就泄氣般的死了。


    她是從三樓砸下來的。


    三樓那破碎的欄杆缺口處,一個麵色囂張的年輕人正在向下看來。他那麵料不錯的衣服穿得鬆鬆散散,像是走兩步就會掉落。


    他搭在欄杆上的手裏還抓著兩件內衣,一件是粗糙的白布縫製的,一件是極其露骨的紅色情趣款,看上去是來自兩個女人。


    “哎!你們看什麽?不服啊?”


    那男子明明是向下俯瞰,可腦袋還是上揚的,鼻子和下巴遮擋了他的麵貌,語氣倒是不友善。


    他給人的印象竟隻有年輕,囂張,以及鼻毛很長。


    劉黑寶頓時氣笑了,髒話都湧到了嗓子眼,正要一吐而快,卻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給堵了回去,差點沒給他憋死。


    聲音來源是一個半大小子,他年紀和彭仔相仿,但身子可卻比彭仔壯實多了。一路咆哮著衝進餐館,接連撞翻了不少沉重而華美的椅子,猶如一頭瘋掉的小牛犢子。


    “娘!”


    看著那趴在那屍體上痛哭的小黑胖子,淮中微微歎了口氣,自己又進步了嗎?


    對他的第一印象居然不是年輕和結實,而是悲痛、憤怒,仇恨。


    那半大小子抽噎著去搬弄屍體,這具屍體是不太好擺弄的。也許是她太過幹瘦,屍僵作用的很快,又不知其哪根骨頭是斷的,總之又軟又硬,宛如一團韌性未消的幹枯樹枝。去拽其中一根,一團便跟你作對。又宛如一攤彈性十足的橡膠,滑滑膩膩,甩來甩去,不太好抱住。


    再加上那小子似是失了智,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一時竟連人帶屍體反複摔倒了好幾次。


    好在那小子似乎經常幹活,很快就用對了力道,抓著屍體上一嘟嚕一嘟嚕的粗糙皺紋,成功把她放到了桌子上。


    待安置好母親,那半大小子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周圍豪華的裝修。這與自家黃泥屋和田地的景象毫不相關,這裏的陌生感太多,就仿佛踏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很快,他便回過了神來,眼裏泛著歇斯底裏的凶光。自己的娘被人打死了,自己得報仇。


    “誰打死了我娘!站出來!”


    少年憤怒地掃視著四周,很快便發現了三樓處的那個囂張男子……的鼻毛和下巴。


    不,他要比淮中矮不少,應當隻看得見下巴,看不見鼻毛。


    “雜碎!是不是你幹的!”


    少年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那囂張男子,就連眼珠子和眼屎都在用力,猶如一支拉滿弦的弓箭。冒寒光的箭頭對準那位囂張男子,木質箭杆繃得不停顫抖。就等聽到一聲“是”之後,毫不猶豫地發射出去,狠狠將其撕碎。


    沒有人會質疑這少年的決心,甚至會擔心他弓弦拉得太滿,從而拉斷弓架。


    嗬忒!


    一口大黏痰從三樓落下,精準地砸到了那少年的臉上,粘液直接炸開,星星點點的粘在少年的發絲間、臉上,惡心得很。


    “雜碎!我弄死你!”


    少年紅著眼朝三樓衝去,隨手抄起一個盤子,那盤子厚實而精致,有結實的地方,也有可抓握的鏤空,很適合作武器。


    砰!


    剛剛衝進樓梯的少年被兩個大漢踹了出來,他滾了好幾圈,重重砸到了拐角處。


    他迅速爬起來,身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這是被樓梯上的精美雕刻刮傷的。尤其是牙齦和頭皮,直接被扯下來好幾塊皮肉,牙根都裸露了出來。


    “你們幹什麽?!”


    那少年撿起摔成兩半的盤子,吐出一口帶血唾沫,惡狠狠盯著那兩個壯漢,似是準備搏命。


    店小二陰沉著臉從壯漢身後走了出來,高高抬起手,對著少年狠狠掄了一個耳光。


    啪!


    “混賬東西!那是申少爺,覺醒者!”


    少年一怔。


    這句話似是有魔力,直接砍斷了少年身體裏的力道,讓其鬆懈、凝固在那裏,


    失去了身體的支持,靈魂的憤怒無法如願釋放,隻能從嘴巴裏露出。


    少年似是意識到了自己正在滑入不正確的深淵,身邊圍繞起了團團帶冰碴的迷霧,想要把自己變成呆滯遲緩冰雕。


    他連忙發出咆哮,竭盡全力,想要吼散這些桎梏自己的迷霧。


    “我娘死了!”


    店小二冷笑著抬高手,又是狠狠一耳光。


    啪!


    “你娘死了就死了,嚎什麽?”


    似是有一根尖刺,狠狠戳了一下被憤怒填滿的少年,漏氣,漏氣,不斷的漏氣,直至塌癟。


    少年眼神逐漸被茫然占據,嘴唇輕顫。


    “可是……我娘死了!”


    啪!


    少年的嘴唇似是要壞死了,蠕動的越來越費力,宛如在被無形的針線縫合著。而且縫合的手法好像不太溫柔,見少年居然在手術期間說話,幹脆就把他舌頭揪了出來,直接粗魯地縫在了嘴唇上。


    “可是……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啊………”


    啪啪啪!


    一連七八個耳光狠狠落在少年的臉上,打得他搖搖欲墜,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店小二踩住少年的腦袋,用鞋底調整著他的視線,讓其看向掉在一邊的盤子。


    “這個盤子,夠買你命了。”


    “起來。”


    店小二鬆開腳,少年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恍惚地看著四周奢華的裝修,似乎確定了這裏不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


    店小二帶著少年走到了淮中他們這裏,指著放在桌子上的屍體,厭惡道:“這張桌子也是你娘配躺的?”


    “抓緊搬下來!晦氣!”


    少年像個提線木偶一般,眼神空洞地抱起了自己老娘的屍體,機械且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不知該把老娘放到哪裏。


    好在他沒有忘記“抓起鬆弛皺紋”這個技巧,這次好歹沒有發生磕絆。


    “抱著幹什麽?扔地上!”


    少年呆滯地抱緊了懷中屍體,不為所動。


    店小二罵罵咧咧走了過來,一下把他懷中的屍體扒拉到地上,隨即從地上撿起截桌子腿,劈頭就打。


    待到少年滿頭鮮血,已有些站不穩時,小二才喘著粗氣扔掉桌子腿,指著被少年撞翻的椅子,嗬斥道:“去把那些椅子都扶起來。”


    “弄碎的那個盤子,足夠你打一輩子白工了。”


    “這些椅子裏,但凡再磕壞了一張,你今天就得把命留這。”


    “抓緊滾過去扶椅子!”


    少年的思維似乎完全停擺了,他踉踉蹌蹌走過去,開始笨拙地扶起那些椅子,好像他生下來就是為了扶椅子。


    每扶起一把他便“檢查”一下有沒有磕壞。這個檢查很有意思,就是用他無神的眼睛呆滯地掃視一圈椅子,那眼神甚至都沒聚焦,也不知道這個檢查有什麽意義。


    淮中見狀歎了口氣,自己還是低估了覺醒者的分量,這下終於理解了這裏為什麽叫作“覺醒者的世界”了。


    這種東西就連弑母之仇都可以壓製,都可以輕易擊碎。


    這還是“青年”的憤怒,這尤為悲哀,可以說在這方世界,“人權”的最後一根底線,已經被崩碎了。


    這有些像淮中上輩子某個國家實行的種姓製度,在那裏,我生來比你高貴,那我打死你的後果就不會太大,隻需要一筆不多的錢罷了。


    甚至因為我比你高貴,所以讓你六歲的女兒……來我家玩幾天都很正常。


    在那個國家裏的很多家庭,為了不讓幾歲的幼女突然長大,多半會在其很小的時候就安排一起娃娃親。


    嗬,製衡無處不在。


    當然,哪怕是自己的女兒,也隻會在還未被突破防線時給予保護,隻要有了第一次,那便放棄。


    危險不隻是來自於高種姓,還有所有的男性親戚,哪怕被主人家發現了,一個玩笑就足以應付。


    那裏的女性,“童年”是噩夢的代名詞,尤其是漂亮的幼女,親戚們會踩爛門檻,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這就導致,出生的女嬰大概率會被溺斃,成年的女性,需要花錢把自己嫁出去,結婚後還要負責賺錢供養老公,要負責所有家務,要看著自己的女兒步入熟悉的輪回。


    這個世界的覺醒者和普通人的關係,很像種姓製度的完全體,異能的出現補全了橋梁。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演化,仿佛這是世上最天經地義的東西。


    淮中沒去管那個還在扶椅子的少年,那不關自己的事,弱肉強食,這不是貶義詞,這是永恒真理。


    因為他身上的肉是“弱肉”,所以他注定要被“強食”。


    難不成要反過來嗎?“強肉弱食”?那才荒謬了。


    淮中看向那個三樓處的“鼻孔和下巴”,敲了敲桌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算算我們的賬吧。”


    “你打翻了我們的飯菜,弄髒了我們的衣服,燙傷了我們的人。”


    “我要你的命,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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