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得吃足了教訓才能懂得,比起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更大的利益,兄弟親情是最不該顧念的東西。 路西恩給伊西科普了幾句魯法爾母家的事情,法森家是這兩代才支棱起來的新興家族,完全依靠著實力強又有戰功的族長支撐,但那位族長年紀不小又在戰場上傷了根基,很難活到他那個實力應該有的年歲。 “最長也就再活二十年吧,法森家這幾代都不成器,錯過了這一次,他們也沒價值養出第二個皇子了。”路西恩聳聳肩,示意伊西靠過來一點,他的椅子還蠻大的,完全足夠兩個人坐。 單人椅也沒關係,他可以坐在伊西腿上。 伊西跟路西恩僵持了幾秒,房間裏還有好幾個護衛和女仆,他的臉皮厚度還不足以支撐他在這麽多外人麵前跟路西恩這麽親近。 可誰讓路西恩甚至都沒有他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近這個認知,見伊西不動就主動伸手去拉伊西的手腕,嘴裏還要念叨幾句伊西的不解風情。 伊西屁股坐在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時,恍惚覺得自己是坐在了針板上。 他隻好隨便說點什麽,來緩解自己臉皮發燙的尷尬,“你說得就像是陛下隻喜歡有價值的女人一樣。” 路西恩笑了一聲,“你別忘了我是怎麽來的……啊,你好像還真不知道。” “我這麽說雖然有點給自己貼金的嫌疑,但我的母親應該算是那位陛下這輩子唯一動心過的女人哦。” “即便如此,她到死也沒有任何名分,在皇室族譜上我是母不詳的孩子來著更加嚴格來說,應該是血統不純,但又不得不給予身份,要麽想辦法讓其早逝,要麽就踢出去並且斷絕傳承這樣的孩子。” 路西恩穿越過來的機會就是那個孩子“被早逝”了,現在他還能活著,大概要歸功於他的求生意誌足夠強烈,外加他的身體狀況太差,沒可能結婚生子等因素。 眼下跟伊西這個異族男性廝混在一起更是令人喜聞樂見,根本沒人反對反而恨不得他們兩個綁定到路西恩入土。 “皇妃這個名號的確是隻會給予有價值的女人。”路西恩聳聳肩,“我覺得總有一天這個職位會明碼標價,寫清楚要求各家競爭上崗。” “但不管怎麽說,被搞到頭上來了還是挺讓人不高興的。”路西恩移動到伊西溫熱結實的大腿上,從手臂摸到伊西的指尖。 他的戀人有著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雙手,跟路西恩白皙纖細的手截然不同,皮膚粗糙遍布著細小的疤痕,掌心和指節能摸到常年握劍留下的繭,一看就知道是屬於戰士的手。 路西恩興致勃勃地跟伊西十指相扣,摩挲掌心和指尖的繭,那個地方的觸感總是非常奇妙,叫他像貓貓踩奶那樣樂此不疲。 伊西合攏掌心抓住路西恩不老實的手,嘴裏很老實地重新提起自己之前的建議:“那我去把魯法爾殿下綁出來?” 法森家也是想把路西恩綁了方便安排他因病過世,他去把魯法爾綁出來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他最近都是在帝都周邊的城市巡視,機會好的話難度不是很大。”伊西心裏評估了一番這個任務的難度,以他現在的實力努努力,應該能不驚動任何人地把魯法爾偷出來。 嗯?他沒說嗎? 他最近實力又突破了來著就莫名其妙的,也沒什麽奇遇沒什麽冒險,睡了一覺起來就突破了,總歸不可能是他跟領主老爺睡了那麽幾十上百次的緣故吧。 “我覺得你的主意不錯。”路西恩轉過身跨坐在伊西身上,獎勵地親了親他的臉頰,“不過不是現在。” 本來他在魯法爾三番五次上升到人格靈魂級別的強烈抗議下,都稍微有點被這種精神感動準備不去插手這件事,由著魯法爾所希望的那樣,輸也要輸得光明正大,絕不接受路西恩的建議假死脫身苟且偷生。 路西恩本來都準備滿足他了。 但路西恩突然又覺得,魯法爾不得不領受他的“好意”,引頸就戮卻醒在異國他鄉,被迫獨自苟活的結局更有趣一些。 路西恩發誓自己全然出於好意。 絕不是跟伊西夜間運動到一半被刺客打斷的報複。 他用魯法爾的人格靈魂發誓。第110章 魯法爾收到了來自路西恩的年節問候清晨天還沒亮,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被窗口的響動驚醒,握著劍渾身緊繃地睜眼看去, 就對上了信鴿無辜咕咕咕的小黑豆眼。 魯法爾愣了一下,他想不出這種時候了還會有誰給自己寫信, 又叫這種一看就是軍隊訓出來的信鴿送到他的窗口。 能搞到這種信鴿的人就很少了, 而能搞到可以追蹤他行跡的信鴿就更是少之又少, 魯法爾掰著手指算算嫌疑人也就隻有上頭那位皇帝陛下和盧瑟斯那個混蛋。 想到了盧瑟斯, 魯法爾也沒了什麽倦意, 一邊起身去拿係在信鴿腿上的竹筒, 一邊大聲逼逼了幾句盧瑟斯的壞話。 也就是現在還能叫叫盧瑟斯第一皇子的名號了, 等過了這個月, 所有人就要稱呼盧瑟斯為芬裏維德爾大公爵了。這個名號的意義等同於隔壁某些國家的“皇太子”,意味著盧瑟斯被正式確立為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換言之就是 魯法爾輸了。 這滋味可真他的不怎麽好。 魯法爾從信鴿腿上拆下竹筒的手法不怎麽溫柔,被信鴿低頭啄了一口手背。這隻羽毛潔白的鳥兒往邊上跳跳,小黑豆眼機敏地環顧魯法爾的房間, 隻發現了東倒西歪的酒瓶子, 不由得發出嫌棄的咕咕咕。 到了這種時候,魯法爾也懶得跟隻鳥兒計較,你看現在連隻鳥兒都能輕易落在他的窗台, 就知道他大勢已去,身邊根本沒留下什麽還能用的人。 就是想留下的也被他趕走了,魯法爾不覺得做最後一搏會有什麽實際意義。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既然眼下最上邊那位已經判定了盧瑟斯的勝局,以他的能力和殘存的勢力, 垂死掙紮的唯一意義就是讓他輸得更加狼狽難堪。 那與其跟他綁定, 不如就此別過各奔東西, 說不定能謀求到一條生路,未來還有點東山再起的機會。 畢竟他正在趕回帝都的路上,再怎麽說他也還是帝國的二皇子,盧瑟斯的加封儀式他應當出席才是。 這次回去了他基本就不會再有活著出來的機會,不是病逝就是意外身亡。 趕路回去的條件也不怎麽好,路上還得提防著想提前處理了他去盧瑟斯麵前邀功的家夥那都是群蠢貨,居然會覺得魯法爾死在了半路對盧瑟斯是件好事情,但又確實給魯法爾的歸途增加了許多難度。 今天之前魯法爾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靠著烈酒和藥劑才能緩解自己疼得嗡嗡響的腦袋,不過他把自己打理得還不錯,麵容整潔衣著得體,精神麵貌不至於太過憔悴。 他得回去,然後堂堂正正地死在盧瑟斯手裏。 這樣他跟盧瑟斯的這場戰鬥才算是圓滿,而且隻有他親自出席了盧瑟斯的加封儀式,承認了盧瑟斯勝利的正當性,坦坦蕩蕩地引頸就戮,那些曾經在他手底下的家夥才不會借著他的名義搞三搞四。 但是不得不說,這種時候不管是誰給他送來的信,不管裏麵是什麽樣的內容,魯法爾心裏都不由生出一點喜悅跟慰藉。 哪怕是寫信來詛咒他的呢,也比他被吵醒了睡不著,隻能孤零零給自己灌酒來得熱鬧。 竹筒拆開,裏麵抽出了寫了幾頁紙的信,信紙背麵印著維爾維德公爵的玫瑰獅鷲家徽,正麵是路西恩端正流暢的字跡。 是哦。魯法爾恍然想起來,路西恩離開帝都的時候他送了對方幾隻信鴿,也是可以找到他的蹤跡的。 路西恩在信裏向魯法爾致以日祭的問候,又提起些維爾維德發生的事情,又抱怨了幾句工作繁忙教會的主祭死腦筋,不肯讓他喜歡的漂亮霍爾踏足神殿雲雲。 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情,就跟路西恩對魯法爾現在的處境全然不知一般,仍舊跟過去幾年他們來回通信那般,用熟稔又帶了點撒嬌的語氣絮叨些零零碎碎,把年節問候寫得如同孩子的日記。 魯法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揚起來了一點,不自覺緊皺的眉心也放鬆許多。他坐在窗前開了瓶新酒,就著路西恩的問候下酒,口感發澀的酒液也變得好入口了許多。 路西恩把領地經營得很好魯法爾想那位陛下還有點後悔把路西恩就這麽放出去了,路西恩的才能留在帝都或許會創造比建設維爾維德更大的價值,甚至可能會被放進他和盧瑟斯的鬥獸場裏,成為他們兩個不得不去打倒的對手。 所以魯法爾覺得路西恩被放出去這件事挺好的,路西恩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弟弟,那雙藍眼睛很漂亮,他還不想讓其太早變成死人渾濁的眼珠。 信的後半段路西恩又舊事重提起了穆恩山脈另一邊的三不管地帶,被封鎖的那幾年裏維爾維德跨過山脈打通了一條還算好走的山道,當時是作為交易運輸的商道隔壁公國的稅比帝國重得多,商人們樂得在維爾維德做生意,稅低政策好,算上翻山越嶺的運費都有賺頭。 那條山道路西恩打得很隱蔽,在避人耳目的偏遠荒林裏,路西恩跟山那邊的商會建立起了姑且算是有幾分的交情,讓出一部分利益的前提下,他們也願意冒一點風險幫路西恩在穆恩山腳下的灰色區域安置下幾個逃亡者,並為其提供一些生活指導和新手庇護,讓其順利在那裏站穩腳跟。 不告訴他們那些人到底是誰就行,知道得多了以後事情暴露,他們不方便把責任往路西恩身上推。 總歸路西恩信裏的大意總結就是,他很願意給魯法爾提供一個逃亡向山那邊異國的生路,錢和資源他都已經準備好了,當初魯法爾給他買的那一波護衛奴隸裏也可以分給他幾個做幫手。 山那邊靠近穆恩山脈的區域是塊三不管地帶,不過並不像眾人想象那般荒涼,恰恰相反那塊區域因為各種見不得光的暴利行當相當繁華富裕,設施齊全環境優美,甚至內部有著嚴格的法律製度,約束著這個區域的暴徒逃犯走私商不做出格的事情,竟然有序儼然是一個繁榮富庶的國中之國。 不管是各大工會懸賞高掛的通緝犯,還是被故國追殺的失勢皇子,沒人會過問你過往姓甚名誰,隻要有腦子有實力再加一點運氣,就能在那裏過得很好。 “……” 魯法爾放下信,同時從身體最深處發出了一聲歎息般,長長吐出一口氣。 路西恩送來的資料比上次更加詳細了,這意味著路西恩是真的在把將他偷渡出去當成一個任務在做,哪怕他已經被自己反複拒絕了許多次,直到現在也沒有想要答應的打算。 動搖不可能說沒有過,怕死這種情緒誰都逃不過的,魯法爾不止一次想過調轉馬頭,轉身逃向路西恩給他描述的那個全新的開始。 每一次魯法爾都忍住了。 要是他跑了,他所堅持的、支撐起魯法爾這個存在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他即使活著,也弄丟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存活著的隻不過是一具空殼。 路西恩似乎也知曉他不會答應,信的最後頗為泄氣地寫著這是他所做的最後一次努力,又生氣地臭罵魯法爾是個浪費他好意的混蛋討厭鬼,他再也不要理他的雲雲。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罵人都罵得這麽沒有氣勢。 魯法爾搖搖頭,這段時間裏難得放鬆暢快地笑起來。 而隻是這放鬆的一瞬間 他就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 將明未明的晨光裏,銀發的霍爾利索扛起昏迷的皇子殿下,悄無聲息地從窗台翻下。青年披在身上的鬥篷被風吹開,如同狩獵後的猛禽舒展羽翼,緊抓著獵物振翅回巢。 臨走前他還揉了揉信鴿的小腦袋,給這辛苦飛了好幾天的小家夥喂了一把餅幹碎。 路西恩的確不擅長罵人。 他隻擅長直接動手,外加罔顧個人意見強人所難。 所以他寫信隻是通知一下魯法爾。 跟魯法爾答不答應沒關係的。第111章 魯法爾醒來的時候, 已經身在穆恩山脈的入山口準備進山了。 一個銀發的霍爾丟給他一套輕甲和一把劍,催促他快點換上早些出發,絲毫不管魯法爾剛醒過來腦袋還沒搭上那根弦, 拿到武器差點拔劍給他一記, 把他們當成什麽綁架團夥。 ……其實就行為性質來說, 跟綁架也沒有差很多了。 伊西一邊想著,一邊拿出路西恩給他的公爵徽章證明自己人的身份,又道:“我在現場留了一具屍體, 還有一些您的鮮血和貼身物品, 該處理的已經都處理好了, 剩下的路西會搞定過幾天你的死訊應該就會對外公開了。” “我會護送您到公國, 新的身份和住處到那邊會給您。” 魯法爾搶過伊西手上的徽章翻來覆去地檢查過每個角落, 不得不承認這是如假包換的真品,再聽到伊西自報家門, 就更加證明了眼前的霍爾是路西恩那個臭弟弟的人。 魯法爾把徽章丟回伊西手上,惡聲惡氣地問道:“那家夥人呢?” 都這麽不辭辛勞地把他綁來了,按路西恩的性格總該露個臉最後安(chao)慰(feng)他兩句才對。 伊西把徽章仔細在衣服內袋裏放好, 答道:“路西去帝都了您知道的, 大皇子殿下的加封儀式。” 作為一個皇室血統身份正當且封地不小的公爵,路西恩屬於必須出席加封儀式的那一波人, 早早地就從封地出發前往帝都, 算算行程現在差不多也快要到了。 “……”魯法爾深呼吸,臭著臉站起來開始穿戴甲胄護具。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讓他再發表意見的餘地了,不說伊西的實力比他強上好幾個台階,空手就能把他按得死死的, 就是沒人監管讓他自由行動, 他也不可能跑出去否認自己的死亡。 幫他詐死脫身的風險極大, 有一絲一毫的風聲走漏路西恩都可能被牽連。這種涉及繼承權的鬥爭從來沒有什麽兄弟情可言,但凡路西恩被懷疑那麽一星半點,現在他所努力經營起的一切都會瞬間化為泡影。 尤其魯法爾記得自己放在帝都住所裏還有一大摞他們的來往信件,全都可以作為路西恩跟他私交甚密的罪證。 所以“魯法爾”死了,必須是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地死掉,再不能有什麽令人產生聯想的幽魂亡靈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