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活生命所需要的魔力遠超複原死物,他這麽做隻會反噬自己的身體。 而複活已故之人所需要的魔力,又何止複活鳥類的千倍萬倍。 蘭斯拳頭緊攥,卻沒有勸。 他已經勸過無數次,深知自己不可能勸住路加。 他隻能遞上巾帕,為咳血的小王子擦拭掉手中的汙血,再吻上他被鮮血染得豔紅的嘴唇。 厚重的窗簾將整間臥室遮蔽得暗沉無光。 路加蒼白的臉色恢複了些。 “還不夠。”他說。 “……殿下。” “去尋找阿芙拉的遺骸。”路加握著他的雙手,眼中透出尖銳的懇求,“蘭斯,你是我唯可以托付的人,也是唯能做到這件事的人。” 蘭斯應下了。 他被變相逐出聖都,被驅離路加身邊,前往因疫病而荒蕪殘破的北方。 等他手捧屍骨返回路加身邊時,昔日的落魄王子卻已腳踩王室鮮血登上王座,將自己封閉在宮中,徹夜與美少年們飲酒狂歡。 他穿著輕薄的衣,佩戴耀眼的珠寶,笑惱勾魂奪魄,引無數人癡迷地拜倒在他腳下。 那些為他癡狂的少年,在愛他愛到最熱烈的時候,被魅魔咬在頸上,啜飲鮮血。 那是魅魔的魔力源泉。 路加眼中的悲切被酒精麻痹,他可以輕易浮起豔麗的笑,勾引聖人墮入地獄。見到蘭斯的身影時,路加以為自己尚在夢中,腳步虛浮地走過來,踮起腳,勾著他的下巴親吻。 然後被扛起來丟進冰冷的湖水裏,在蘭斯的冷眼旁觀下,醒了酒。 月色打在路加濕漉而消瘦的脊背上。 “不要看我。”路加痛苦地捂住臉。 困於妹妹身死的噩夢,浮於酒精麻痹的美夢,難得清醒的時間裏,隻剩下自厭自棄。 看著這樣的路加,蘭斯所有的憤怒與毀滅欲都被心疼淹沒。 他走入水中,在路加麵前跪下。 “殿下,不要變成您最厭惡的人。”他擁抱少年,“我們安葬公主,切還能重新開始。” “你應該稱呼我為‘陛下’,蘭斯。” 路加倚靠在他懷中,皮膚冰涼。 “已經晚了。你無法再阻止我了。” * 蘭斯的夢境到這裏畫上了句點。 他睜開眼睛,第時間就看向身側的路加。 按照夢境中的情節發展,殿下沒能阻止阿芙拉的遠嫁,她將死於挽救這場瘟疫,而殿下也會因為沒能守護住妹妹,為自己錯誤的決策而追悔莫及,墮入深淵。 但還好,現在切都未發生。 蘭斯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摟住少年。路加已經習慣於他的親昵,像貓兒樣找了個合適的位置,貼著他的胸口臥好。 殿下皮膚是溫暖的,臉上還帶著紅暈,和夢境中那個蒼白冰冷的國王陛下完全不同。 蘭斯珍惜的抱緊了他,惹得路加不悅的哼了聲。 他整夜在凝視著路加的臉,沒有合眼。 翌日,路加在蘭斯懷裏醒來。 他尚處在還沒睡醒的迷糊狀態中,在自家獵物懷裏磨蹭了好會兒,直到被什麽東西硌到,才開始用疑惑的目光審視自己的處境。 這看頓時大驚,立刻飛起腳踹向床上的不速之客。 踹腳,沒踹動,不過蘭斯自覺地下了床,背過身,看起來倒有些廉恥之心,懂得害羞。 其實,他隻是不想讓路加害怕。 路加被迫回憶起了塗抹聖膏見到的場景,以及生日之夜腳底的高熱,心髒砰砰直跳。 他反射性地揪起被褥,掩住自己的胸口。在意識到這麽做簡直就像個遭到輕薄的小姐之後,他又硬生生地按下被褥,做出副坦然的樣子。 路加皺眉質問:“不是說了,不會上床來擠我的嗎?” 蘭斯忍不住側眸,望向殿下生機勃勃的雙眸,和臉蛋上的抹羞紅,有些發怔。 直到那抹羞紅完完全全變成了憤怒的紅暈,蘭斯才解釋道:“地上太冷,我會做噩夢。” “你會做噩夢?我有那麽好騙嗎?”路加冷笑聲,在枕邊摸索衣服,“不如說說是什麽噩夢你給我轉過頭去,不許回頭。” 蘭斯乖乖轉過頭,聽著身後人穿衣的聲響,認真地說:“夢到我把殿下跟丟了。夢到殿下不要我了。” 路加沒當真。 他邊穿外套邊說:“如果你還用這些胡話廢話來敷衍我,下次再敢爬上我的床,我就把你閹掉,助你生無憂。” 休息了晚之後,小王子恢複了精力,能神氣活現地罵人了。 蘭斯由衷地笑了笑,然後跟隨他的殿下,再次開始了行程。 又過兩天,他們抵達了洛比托堡,離塞西爾伯爵夫婦的封地隻剩半日的行程。 城門未關,無人管理,主街道甚至沒有石砌,冷風中沙土揮揚。 路加全身被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雙眼眸,四下裏打量。 街邊蕭索,稀稀落落有泥土和草根堆砌的房子,古井落了灰,北風吹,轆轤便如蒼老的骨架般咯吱作響。 進城五分鍾,他們竟連個人都沒看到。 偌大的座軍事要塞,竟如同死城般。 路加的心髒越來越沉重。然後他終於眼前亮,在街邊捕捉到了抹活動的人影。 那是名老太太,蒼白的發絲窩在粗布大襖裏,身體像隻蟲般在塵土中蠕動。 路加勒馬,剛要下馬前去探視,便被蘭斯製止了。 “殿下,我先去看看,請您不要靠近。” 他先靠近檢查了下老太太的情況,才向路加點了點頭。 “不是瘟疫。”蘭斯說著便上手撥開了老太太的粗布大襖。 隻見她骨瘦如柴的背後遍布著道道鞭傷,創傷已經造成多時,傷口潰爛流膿,甚至已經生了蛆。 感受到人的溫暖,老太太忽然重重歎了口氣。 “您還好嗎?”路加彎下腰問。 “她死了,就在剛剛。”蘭斯平鋪直敘道。 路加沒想到剛才那聲歎息,就是老太太生發出的最後的聲音。 蘭斯剛剛說她沒有染病,那麽她的死因就來自於背後的那些鞭傷? “是誰鞭打了她。”路加嘴唇抿成條直線,“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犯了什麽重罪,要遭到這樣的懲罰?” 沒有人回答他。 這座死城裏發生的切,都是未知的。 他們繼續踏上了路。 風帶來了遠方的聲音,蘭斯耳尖微動,向個方向看去。 路加觀其神色,調轉馬頭向著那個方向行去。 那是座石砌的光明神教堂除了軍事堡壘以外,整座城中唯的石質建築。 離得近了,路加也能聽到從中傳出的聲響。 鞭笞聲。 “這就是剛剛那位女士死亡的罪魁禍首?”路加冷笑著翻身下馬。 蘭斯沉默,明白了什麽。 教堂裏,信徒虔誠地跪在神像之下,在他們的身後,有人高舉鐵鞭,次次鞭笞他們的脊背。 血肉飛濺,被抽打的人卻不知躲閃,仍舊口中念念有詞,向神祈禱。 路加又驚又怒,隨即腦海中冒出個詞。 “鞭笞者團體”。 “主流教派認為瘟疫是神的懲罰,神通過瘟疫來引導人們悔改。”蘭斯道,“我曾聽說北方苦修者眾多,他們對肉體的懲罰來贖罪,祈求神的護佑。” 鞭笞就是他們對自己的懲罰。 “愚昧至極。”路加咬牙切齒道,“還沒染上瘟疫,他們就會被自己鞭笞而死。” 教堂裏已經有人感染了瘟疫。 病人身穿純白的禮袍,半具身體覆蓋著寒冰,躺在神壇之上。他的鷹鉤鼻和光禿的額頭,給路加的印象非常鮮明。 那是洛比托堡的領主,他本要交涉合作的對象。 看到路加和蘭斯兩個陌生人進入教堂,洛比托堡的人民紛紛用狐疑的眼光盯著他們,那些不辨男女老少的信徒都戴著厚重的頭巾,他們從頭巾下射出的視線,如同洞穴中老鼠的窺視。 洛比托堡的領主已死,路加無法通過領主來證實自己的身份,如果想取得民眾的信任,幫助民眾擺脫疫病,會困難得多。 路加還沒來得及思索如何處理這個棘手的難題,便看到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被提著領子,推搡到了祭台之前。 “跪下!小雜種。” 那個推搡他的中年男子罵道。 “神罰已至,你應當悔改。”神甫的嗓音空洞而蒼老,“向神懺悔你的過錯。” 中年男人低下頭:“我不該與私通,生下個不該存在的雜種,更不該時心軟,留下這雜種的性命……神啊,饒恕我的罪過,看在我已悔改的份上。” 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是和路加樣的私生子。 下麵的信徒發出聲聲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