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出現的聲音,似是蒼老,細聽又覺得稚嫩,像是無數種聲音疊加在一起組成的混合音,聽起來極其怪異。


    “你是誰?”


    吳獻皺著眉頭疑惑問。


    那聲音笑起來:“我本無名,你就叫我爛柯先生吧,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覺得伱現在看到的生活怎麽樣?”


    吳獻往周圍看了一圈。


    從這個兒童臥室就能看出來,這個家庭和睦且富足,父母都很愛孩子,未來的生活一定是幸福美好的。


    每一個孤兒,都曾幻想過,自己能生活在這樣的家庭。


    就連吳獻也不例外。


    吳獻聳肩:“還不錯,可惜不是我的。”


    “是你的!”


    爛柯先生的語調,忽然升高好幾度:“隻要你願意放慢腳步,這一切就都是你的,我先問你一句,你想要走多少步?”


    吳獻當著爛柯先生的麵計算了一下。


    “我現在二十五歲,就走七十五步吧,我這樣的好人,活該長命百歲,所以我需要走七十五步才能全都遮掩起來。”


    “唔……”


    爛柯先生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震驚吳獻的厚臉皮。


    片刻後他才開口:“七十五步啊……那好吧,你隻要走的慢一些,就可以在百歲台上,享受七十五年的完美人生,這何樂而不為呢?”


    “完美人生?”


    爛柯先生蠱惑說。


    “沒錯,完美的人生,在百歲台的世界裏,每個人都能獲得想要的東西,隻要付出一點點的努力。”


    “財富,榮耀,美人,理想,抱負,周遊世界,領略各國風景文化……”


    “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人,扮演你想要的角色……這個世界沒有剝削壓迫,勞動必有回報,幸運必降臨你身!”


    “還在猶豫什麽,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人生能有幾年完美,但在這裏每一年都完美無瑕!”


    吳獻想了想。


    爛柯先生的提議的確很誘人。


    比起在殘酷的福地裏冒險,比起回到生活艱難的現實世界,黃泉百歲台的確美好到了極點,眷人和新人們,沒有任何理由去拒絕。


    畢竟。


    在福地裏,有極大的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最後。


    在現實裏,也要麵對生活的苦惱。


    但在百歲台上卻可以躲過一切不幸,相當於憑空多了幾十年壽命,就算無法完成這個福地,也是非常值得的,也許徐鳳蘭他們正因如此,才會沉迷在百歲台,三日全都選擇衣鋪。


    可問題是。


    福地之內,真的會有這樣的好事情?


    吳獻不信!


    他對福地的印象就是,如果覺得在福地裏,即將發生一件壞事,那麽這個壞事一定會比想象中的更壞。


    吳獻想起了關道榮恢複的手臂,欒敬的衰老,徐鳳蘭無聲無息的死亡。


    也許爛柯先生說的是真的,隻要走的慢一些,就可以在精神世界裏安全度過一年,而外麵隻過去三分鍾。


    可爛柯先生沒說的是,這三分鍾,可能會消耗掉一整年的陽壽!


    在百歲台上的行走,目的是將陽壽用祟皮遮掩起來,可不是為了在百歲台上將陽壽就這麽消耗掉。


    就連關道榮那種缺愛的家夥,都不願意陷入這虛假的享受之中。


    吳獻這孤兒,怎麽能比他落後呢?


    況且。


    爛柯先生說是一年,就真是一年?


    這也太好騙了吧!


    徐鳳蘭,欒敬還有餘老板三人,理論上已經在百歲台上度過了幾十年,但他們的身上沒有一點時光留下的痕跡,相貌,性格,言談舉止,都不像是過去了好些年的模樣,他們甚至沒有忘掉福地裏的細節。


    搞不好他們所謂的生活一年,隻是抽走他們的陽壽,並往他們的腦子裏灌輸一些虛假記憶。


    不管真相如何。


    反正在吳獻看來,精神世界的生活,已經全都是坑了,爛柯先生的蠱惑也隻是耳邊風。


    但在最後。


    吳獻還想再看一眼,於是他回到了虛假的精神世界。


    “阿獻,你這是怎麽了?”


    那女人正關切的摸著吳獻的頭,想看看他是否發燒,兒子的怪異表現讓她心急如焚,已經在打電話讓工作中的丈夫快點回家了。


    “真好……你和我想的一樣。”


    女人一愣:“什麽一樣?”


    吳獻沒有回答她。


    “我的家也許在某個福地的某處,也許在老頭子留下的破房子裏,但……不在這裏,所以再見了!”


    嘭!


    吳獻重重的落下腳步。


    女人,房子,地麵,天空……周圍的一切都停頓,化作無數駭人的細小螞蟻,轟然散開,沒過多久就全都消失於無形。


    這整個精神世界,赫然全都是由不同顏色的螞蟻所組成的假象!


    吳獻依舊閉著眼睛,什麽也看不到,隻是保持著雙腳落地的姿勢。


    他才邁出一步而已!


    “你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爛柯先生的聲音,變得陰森且冷漠。


    “爛柯之局,黃粱一夢,是我對你的照顧和庇佑,你既然決定脫離我的保護,那麽接下來的路就自己走吧。”


    “以陰命掩蓋陽壽,有違天意,你會為你的決定而後悔的。”


    吳獻撇嘴:“你廢話怎麽這麽多啊。”


    爛柯先生笑了。


    “那麽,歡迎踏上黃泉路!”


    ……


    爛柯先生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聲響。


    啪嗒,嘩啦……


    周圍傳來怪異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沼澤裏,趟著泥水前行。


    有人不忿的叫嚷,有人被鞭子抽的慘呼,還有官差一類的人物,大呼小叫的趕著人前進,隱約能聽到摔倒聲,鎖鏈聲之類。


    “這裏就是黃泉路?”


    “還是爛柯先生的另一層幻境?”


    吳獻非常好奇,但他沒有違背百歲台規則睜開眼睛,隻是盡力的傾聽。


    一個小女孩兒,用銀鈴般的聲音叫喊:“爺爺,你快過來看,這兒有個怪人!”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這裏可是黃泉路,哪裏會有人,快離他遠一些……”


    “可爺爺,我們也死了,我們也是鬼啊!”


    老人語塞。


    吳獻沒有搭理這一老一小,隻要知道他們的存在就足夠了。


    他抬起腳來準備邁出第二步,卻發現自己的腿變得極其沉重,光是抬起腳就十分費力,每一次想要抬起腳,都至少需要半分鍾時間。


    之前關道榮也是。


    他第一步走了三分鍾,是因為陷入了黃粱之夢。


    但剩下的十四步也走了十來分鍾,看來即便不進入夢境,在黃泉百歲台上邁動步子,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玄怪錄,卷三,吳全素


    十二月十三日夜既臥,見二人白衣執簡,若貢院引牌來召者,全素曰:“禮闈引試,分甲有期,何煩夜引?“使者固邀,不得已而下床隨行,不覺過子城,出開遠門二百步,正北行,有路闊二尺已來,此外盡目深泥。見丈夫婦人,捽之者,拽倒者,枷杻者,鎖身者,連裾者,僧者,道者,囊盛其頭者,麵縛者,散驅行者,數百輩皆行泥中,獨全素行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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