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之內,燈火通明,女醫匆匆趕來之後,宮侍便不斷進出趙美人居住的含章宮,端出來的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著甚是嚇人。


    就連辛皇後也驚動了,去了含章宮守著。


    皇極殿內,軒帝眉目緊皺,他看著跪在遞上的女醫,不發一言。


    根據女醫的診斷,趙美人是誤食了含有紅花的食物才會導致血崩。


    但宮內吃食一向謹慎,尤其是趙美人的含章宮,這東西怎麽到她的案前的?


    侍女哆哆嗦嗦,匍匐在地,“那碗湯是永壽宮送來的。”


    “太後?”


    軒帝神色一時凝在了那。


    因皇帝極其重視這一胎,所以一應吃食都需經過幾道檢測,但宮人是斷不敢測太後送去的湯水的。


    “東西是我讓人送過去的。”


    女聲響起,眾人起身見禮。


    老婦人在嬤嬤的攙扶下,快步走來。


    太後似乎是夜半被驚醒,素發簡服,就這般趕來了皇極殿。


    “不過那東西卻並非我讓人下的。”


    太後看向皇帝,神色凝重,“湯水是問過太醫後,由我身邊侍奉的老人直接從我跟前端去的含章宮,我亦問過了,這一路都沒有離過手。”


    換言之,若是要下藥,便隻能是在含章宮內。


    但自趙美人懷胎以來,她防著皇後,便聲稱宮人不知她的習慣,所有服侍之人皆來自趙家本家。


    趙家知曉自己一族榮辱皆係此胎,用人定然是慎之又慎。


    “皇帝。”


    太後見軒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道:“這難道不是一次警示麽?”


    聽太後此言,軒帝猛地抬頭,他目光微顫,當即將今夜之事與近日前朝之事聯想到了一起。


    取消薦官製度,會從根本上改變世族掌權的格局。


    趙美人這落胎,既是對趙氏,也是對帝宮的警示。


    這一次他們能繞過帝宮城牆,對帝王子嗣下手……


    那麽他們下次就有能力在自己的杯盞之中下毒……


    念及此,軒帝冷汗淋漓。


    太後觀軒帝麵色不佳,他後退兩步,倒坐在案幾前,瞬間如失了神魂般,瞳孔中滿是驚懼。


    他原本以為,裴氏分家之後,世族勢力當是漸落才對。


    皇權與世族纏鬥多年,此番事情哪怕是追溯到太祖時期都不曾發生過。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軒帝腦中一片混雜,忽而前日裏刑部文書之上,那一批七千兩的馬浮現在眼前。


    難不成,那是沈自軫的提醒……


    軒帝開始回溯近日來的事。


    若是當日他選擇重罰那些鬥毆的學子,借機表明立場,與趙氏所謀分斷幹淨,再徐徐圖之,事情就未必會鬧到如今的地步。


    “快,快,去將沈自軫叫來!”


    內侍剛得了令便飛奔而出,正巧與含章宮的宮侍擦身而過。


    宮侍報,趙美人氣息奄奄,她現下求著想見聖上一麵。


    軒帝此時哪裏還會關心含章宮那生死門前徘徊的趙美人,他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這帝王之位怎麽坐得穩。


    當即將人打發了。


    良久,沈自軫方才姍姍來遲,看樣子他本也睡下了,被內官催著趕來,隻著了素服。


    軒帝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了,沈自軫這禮還未完便被他喚了起來。


    “你如何看眼下的情形?”


    途中,內官已然將帝宮發生之事告知沈自軫。


    他拱手道:“稟聖上,改製並非不可,但如今世族未見頹勢聖上卻強攻之,硬碰硬難免有所損傷。”


    沈自軫這話說得委婉,如今哪裏是有所損傷,這威脅已經到了皇帝的麵前。


    軒帝自然不會提及自己錯判情勢,過於急功近利。


    而是問道:“如今政令已下,民間亦是期盼這改製之法,孤也不能自廢禦令吧。”


    沈自軫道:“新政未下,便好辦。”


    “如何辦?”


    “新政內容本就是過渡之策,緩行即可,這並非緊要之事。”


    沈自軫繼續道:“聖上短期之內須以雷霆手段追查凶手,以免被人看作示弱,另一麵為了長遠的安寧,則還需安撫。”


    “唯有恩威並施,才能解眼前之局。”


    “如何安撫?”


    “示好。”


    沈自軫斂了眉目,緩聲道:“世家大族富貴滿庭,不缺錢財,賞賜無用,而是需要帝宮一個真誠的表態。”


    “他們對孤子嗣下手,還要孤去討好他們?”


    聞此,沈自軫抬首,一雙眉目中盡是清冷,“他們今日並未對聖上下手。”


    沈自軫這話一出,軒帝心中一沉。


    如今皇帝子嗣淡薄,唯一出身高貴的大皇子來自辛氏,若是他們今日選擇對軒帝下手,便能完完整整得到一個站在世族一邊的新帝。


    “今日這湯水送得進含章宮,便送得進皇極殿,不是麽?聖上。”


    沈自軫的話很慢,也不知是否是他語氣的清冷所致,他這話的每一個字都讓軒帝如墜冰窟。


    “聖上無須過於擔憂,世族之人要的是安穩,不會輕易動蕩江山。”


    沈自軫抬眼見軒帝聽聞此話後一時失神,便收了這話題,轉而說當下之事。


    “如今,唯有安撫好了,追查才能得到一個真凶,否則便會是另一場衝突。”


    “因此,當下聖上需要一個席麵,讓一個足以代表您的人明確向眾世家之人表態。”


    聽完他這話,軒帝這口氣依舊無法得以舒展,但他知曉,沈自軫說得有理。


    今次之事讓他看明白,要想動世族的根本利益,還未到時候。


    他側頭問一旁的辛欒,“合德呢?快傳來宮中。”


    合德公主與世家子弟一向交好,又多次代替皇帝宴請諸家,此時由她出麵當是最好。


    辛欒聞此緩聲道:“公主殿下前日裏便去了香山。”


    “香山?”


    “是,說是近來朝堂之上的紛爭不斷,她亦不願聖上憂心,所以去香山祈福去了。”


    這時軒帝才想起,趙氏借合德之事發難,這輿論的劍先朝向的是公主府。


    軒帝默許趙氏向合德發難,此時卻想要她出麵替自己安撫世家之人,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


    辛欒看著軒帝眉頭緊皺,不由斂了眉目。


    合德公主又豈是馬前的卒,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沈自軫拱手,又道:“聖上可還有人選?”


    “皇後呢?”


    “娘娘多年與外臣無交道,娘娘的席麵最多請來世家的女娘,一場僅有女娘的宴席,達不到此目的。”


    軒帝細細地想著,與世家親近,又能代表自己的還能有誰。


    “宗親王?”


    “宗親王雖是皇家之人,但畢竟新進帝京,在世族當中未必有那麽大的人脈。”


    到這裏,皇帝當真就一展莫愁了。


    見軒帝半響開不得口,沈自軫複又斂了斂眉目。


    “聖上,可由宗親王先請竇氏,再借竇氏人脈宴請諸家。”


    “竇氏祖上拜相,與許多世家是舊有的關係,如今的竇老家主又與京中不少大族有生意往來,借竇氏的人脈即可將人請到。”


    沈自軫細數如今肯頂著世族的壓力,為皇帝出麵的人當真是不多了。


    竇氏是最佳的人選。


    經沈自軫這番提點,皇帝當即派人去竇府請人。


    與一般世族不同,竇盛康自先帝時期起便與帝宮交好,軒帝自認讓他出麵不算難事。


    靜夜之中,宮殿內燭火晃動,最是磨人。


    相較於沈自軫斂目定靜的模樣,軒帝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如被炙烤在火上一般。


    良久,內官來報,“竇府合家也去了香山祈福。”


    這回,就連沈自軫都微微一愣。


    軒帝盛怒,“這香山到底有什麽,一個個都往那去?!”


    辛欒低首道:“回聖上,近日是菩薩誕,京中許多世家之人都去了香山的鴻福寺祈福。”


    聞軒帝怒意升騰,沈自軫垂首,又道:“既然都去了香山,不如就將宴席之地選在香山。”


    沈自軫唇邊撿起了淡笑,“但無論是合德公主還是竇氏,恐怕都需要聖上慎重地囑托。”


    這一次,軒帝從前隨手就用的人可沒那麽容易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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