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府經一日填土平路,終是將城郊山坳打通了,這一番動靜鬧得城內不少人的好奇,但因士兵攔著沒辦法湊近了看。


    那日,進城的方向,寒城府士兵開道,一輛輛馬車從城郊駛入城內,但那青藍色的簾幕將廂內遮了個嚴實,沒人知曉裏麵到底坐的是什麽人,城郊到底發生了什麽。


    竇氏最後的顏麵終是保住了。


    五日之後的清晨,晨霧未散,遙遙便見一片大船以雁陣式浩浩湯湯而來,嚇得碼頭戍守的吏官差點敲響了警鍾。


    重器壓水,卻是徐徐而來,減緩的速度絲毫不損船體帶來的壓迫感。吏官看著雲生的管事一派正經地告訴他,這是雲生送老夫人南下的“商船”。


    吏官看了看這些船的吃水線和船艙的設計,以他幾十年的經驗幾乎可以肯定,這一艘艘飛渡定然是戰船無疑。


    寒城府得到飛渡靠岸的消息卻淡定許多,這些船自北而來,定然是過了帝京的眼,皇帝都未置一言,他又如何敢扣留。


    但自這五十艘飛渡出現,江淮的世族卻不若寒城府的淡然自若,他們未想到的是竇氏居然有造戰船的實力,而如今竇氏不僅將戰船造了出來,還大搖大擺在寒城靠岸,威懾之意幾乎是毫不掩飾。


    江淮是水中天下,竇氏飛渡的出現當即引來了各家的關注。


    央國在竇氏之前,水上戰力唯有裴氏與天家分庭抗禮,如今竇氏也造出了戰船,其中意義難以從眼下的形勢中武斷地說清,他們顯然隻看到竇氏手中的朱雀樓,卻忘了竇二姑娘花費多年時間打造的這一條通達南北四方的水上商道亦可有其他的用途,例如水戰。


    飛渡的出現也讓那些對竇氏女眷動手的世家一時方寸大亂。


    莊府之內,管事低首報著今日街上的熱鬧,方氏等幾家人在飛渡出現之後,當即派人往莊氏、謝氏等大族送信,欲探探他們的態度。


    彼時,莊明道正在庭院之中修剪著茂高的枝椏,這一庭的繁華似錦讓寂靜的園子變得十分熱鬧。


    他聽著管事的話,不由哼笑了一聲,卻是無半分回應。


    向婦孺出手,本非君子之道,以為竇氏是個軟柿子可容人拿捏,卻發現人家是塊硬骨頭,非但啃不動,還可能砸得自己一身沒個好處,這會又來尋他人的庇護。


    “你便回了方家,我莊氏不管匪徒的勾當。”


    說話此話,莊明道又利落地剪下一條枝椏。


    “對了,九公子可還在寒城?”


    管事垂首道:“九公子就待了一日,當日便返回了燕城。”


    “竇氏飛渡出現卻不見裴氏航渡引隨航,當是九公子提前便知曉此事,因而回了族內安排。”


    說到這,管事又是垂首,將好話說到位,“家主英明,此事我們的確不便插手。”


    聞此,莊明道淺應了一聲,又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既然九公子能默許此事,竇氏便不會來真的,由著他們去吧。”


    說到這,莊明道倒是莫名笑了笑。


    “嚇一嚇那些人也好,省得他們在江淮待久了,便當真以為自己也有指點江山的能力了,再做些不自量力的事,丟了江淮的臉麵。”


    莊明道似想到了什麽,忽而停下了手裏的事。


    “月兒這幾日在做什麽?”


    管事聞此垂首道:“大姑娘自受了訓後,已經多日未出府門了。”


    管事細細觀察著莊明道的神情,繼續道:“她當是知錯了。”


    莊明道哼笑一聲,“她自小便慣會籠絡你們這些眼皮子淺的。”


    管事聽了這話,哪裏還敢求情,當即垂首,一句多的也不敢說了。


    餘章巷竇府之內,侍女嬤嬤一早便在府內忙個不停,將前院匠人剛搬回來的花草都踢倒了好幾盆,這番形色匆匆的模樣得了孫嬤嬤好一頓訓斥。


    因著許多物品都隨著船一同被燒了,現下都要重新置辦,而薛氏又感染了風寒,須得在啟程之前將養好,加上安氏腿腳還未利索,府內甚是繁忙。江淮的仆從都不是帝京那些用慣了的,孫嬤嬤為了調教這些人也費了不少心力。


    春園之內,阿笙一襲曉春浮雪服端坐在書閣之內,她正著筆寫一封去往帝京的信函。那一盆盛放的鳳鳴花旁,嫋嫋的清香攀升了幾寸。


    良久,這封信才算是寫得詳盡了,阿笙細細端看了片刻,方才工整地放進了信封之內,著人送了出去。


    小廝剛走,便有一名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的侍女匆匆趕來。


    “姑娘,文家的人來送禮。”


    侍女袖邊卷起的風打散了煙雲幾許,阿笙看向那侍女,問道:


    “因何事送禮?”


    那侍女似乎也不知為何有此問,硬是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笙見那侍女這般簡單的話都未問個清楚,不由蹙了蹙眉,但念在她年紀小,阿笙並未與之計較,遂抬步親自去看個究竟。


    前庭處,文家的管事一眾靜默著神色在那候著,見去稟告的人久久沒有回應,遂又多問了一次,二姑娘究竟何時能來。


    “諸位非貴府主家,沒有讓我家二姑娘親自接見的道理。”


    孫嬤嬤端著氣勢自庭外走來,她掃了一眼文府眾人,臉上雖端著笑,不失禮貌,但神色中卻不見半分喜迎之色。


    文府那管事見這嬤嬤架勢便知當為竇氏的內仆,外院這些人是比不得的,遂才多了幾分恭敬。


    “是我家主人命我等一定要將物什送到二姑娘手上,我等也是迫不得已。”


    那人說著便將手裏的東西往孫嬤嬤跟前遞。


    孫嬤嬤掃了一眼他們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個楠木精裝的盒子,用玲瓏鎖上的扣,用這般金貴的盒子裝的當是不菲之物,但她卻並未伸手去接。


    “我竇氏家訓嚴明,無功不受祿,不知貴府主人因何事要送此禮?”


    這話是明知故問。因何事?自然是為了來賠禮,但這話又不能說明了,否則便是坐實文氏之過,將把柄結結實實遞給了竇氏。


    文府管事淺笑道:“我家主人聽聞貴府姑娘與袁氏大公子係出同門,袁氏與我文氏乃是姻親之家,袁大公子是我家主人的侄輩,這說來二姑娘與我們文府也沾著些關係,聽聞二姑娘來了江淮,遂來打聲招呼,免得兩家因誤會生分了。”


    這話說得倒是將文氏府上抬了個輩分,若阿笙不願善了此事,便是晚輩拂了長輩的麵子,同時也拂了袁氏的麵子。


    孫嬤嬤抿著嘴聽完文府管事厚顏無恥的話,氣的麵色微紅。


    “這說起來,我倒是有一個師兄跟遠嫁的大公主走得近,聽聞新帝登位之後,袁府在文史閣的職位是一降再降,不知你說得可是這個袁氏?”


    文氏眾人聞此心中一滯,抬眼便見中庭的方向,一位靜怡的女娘款款走來,她抬步間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臉上端持著溫和的笑意卻給人不怒而威之感。


    帝位之爭中,袁氏因選擇錯誤,如今在朝中地位堪憂,袁成傑等袁氏族人憑著當年袁閣老的威望還能保留朝官的位子,但大體上是不好過的。


    而在這一局中,袁氏與竇氏並非同路之人,阿笙刻意將這一點提出來,便是在告訴那文府管事,袁氏的麵子這一次沒那麽好使。


    文府之人似乎並未想到一個年輕的女娘盡然會那麽難搞定,遂連連道歉。


    “是我言語不當,我家主人的本意並非如此,若無袁氏這層的關係,我們與竇氏也該是親近的。”


    說則便將手裏的盒子打了開,裏麵是一疊地契,孫嬤嬤見此不由微微蹙眉。


    這是真當竇氏滿門的銅臭味了?


    見阿笙連個眼神都未抬,那文府管事頗有些尷尬地道:“我家主人道,若是姑娘對此禮並不中意,可隨您提,文府定當滿足。”


    這話聽著高高在上,倒像是江淮世族說得出來的話。


    聞此,阿笙淺笑著掃了一眼那管事,唇邊的笑意卻進不去眼底。


    “我聽聞文府有一副金縷衣,堪稱天工造物,若是這東西,我倒是有些興趣。”


    阿笙這話一出,文府管事的臉色便是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這金縷衣是文氏收藏多年的珍寶,有上萬片玉片打造,每一片玉上都由當年墨家祖師親自撰刻的《遊神記》,不僅在珍玩當中屬上乘之品,其上攥寫的《遊神記》更是這一典故出世的唯一手攥文本,其價值非錢財可估量。


    這東西若是送了出去,便是向世人公布,文氏向竇氏低頭了。


    文府管事當即將手裏的盒子合上,臉上滿是冷峻的神色。


    今日這禮是送不成了。


    阿笙掃了一眼他不堪的臉色,隨即理了理衣袖,對一旁候著的管事和小廝等人,道:


    “送客吧。”


    得了這話,文氏眾人再無多的言語,當即帶著東西離開了竇府。


    待人紛紛離開之後,孫嬤嬤倒是起了幾分擔憂。


    “姑娘,這樣好麽?”


    阿笙淺笑著安慰孫嬤嬤,“他們動手之時欲迫害祖母她們時可沒想過‘這樣好麽’。”


    她看了看府門的方向,初夏的風吹落了一樹的楊花,讓阿笙的話也落得盡量溫婉了些。


    “在這件事上,錢財與虛名是最不值當的,可惜,他們沒能珍惜這個機會。”


    孫嬤嬤不懂阿笙這話到底有何意思,隻跟著點了點頭,遂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


    三日之後,雲生的航船再次啟航,那浩浩蕩蕩的船隊引得不少人前往江邊遙望,乃至有匠人親自去對比,雲生的飛渡與裴氏的航渡引,究竟哪一個更有實力。


    江淮這一江暖水輕巧地放走了竇氏的船隊,卻不知這一次他們放過的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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