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過後,山林間被落葉鋪滿的地麵變得更加濕滑,男子因多日的奔波,神情有些恍惚,一腳踩上沒穩住勁兒,直接滑倒在一片醃臢的泥濘當中。


    身後的人趕緊去扶他,卻見他罷了罷手,幹脆就這麽坐在泥土之上。


    黃庭生甩了甩有些疼痛的手腕,跌倒的時候撞在了樹幹之上。


    得聞大皇子歸京之後,他當即帶著人欲撤離江淮,卻在中途遇上了來捉拿他的世族之人,看樣子是知曉了他在江淮所為,欲秋後算賬。


    幸而他當機立斷,帶著人躲入深山當中,繞行歸京,否則如今幾人怕已然成為野屍,再無見天日之時。


    如今他心中擔心的是帝京的局勢,皇帝多日無禦令再下,這讓他忐忑難安。


    與他同行的是京機營的幾人,這些時日在江淮的經曆,讓皇權在他們心中的威信大不如從前。


    夏利川身為一國大將竟然向江淮俯首,那幾城百姓即便遭水患卻在江淮世族的庇護之下依舊安樂,根本不似帝京所傳。


    更令他們心寒的,是皇帝根本沒派人支援。


    他們所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旁邊一人索性將手上的佩刀往地上一丟,也跟著坐了下來。


    “黃大人,咱還回去麽?”


    聽聞這話,黃庭生掃了那人一眼,卻是默不作聲。


    “這麽些時日了,帝京一個來尋我們的人也沒有一個,聖上當真關心我們的死活麽?”


    “如今他們敢在無禦令的時候將大皇子接回去,不就說明帝京的大勢已定了麽,咱們這般回去怕是也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黃庭生看著幾人聽聞這番言論皆有些動容,不由開口道:


    “回帝京你們尚算朝廷官員,若逃了,便是一輩子沒個依附,更是連個正經的身份都沒有,此後便活得跟如老蟲,你們甘心麽?”


    這世間即便身份清白如清流,都尚難謀出路,更何況做逃兵。


    “軍機閣一旦定了你們逃兵的身份,便是死罪啊。”


    黃庭生這話一出,便見幾人眉心緊蹙,麵色沉重了不少。


    黃庭生掃了幾人一眼,斂了眉目。


    他不能讓這幾人就這麽走了,若是再沒了他們,自己這孱弱的身手,怎麽走得出這深林,又如何回得去?


    見話到位了,黃庭生遂道:“我們不過是聽令行事,到時候你們歸你們的京機營,我回我的言議閣,金鑾殿上坐得是誰我們就為誰辦事。”


    “不過就是一份差事,別往壞處想。”


    說著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遂伸手將另外一人也拉了起來。


    黃庭生放緩了神色,笑道:“快走吧,待回去請哥兒幾個喝酒去,春風樓的佳釀隨你們挑。”


    聽得他這話,旁的幾人遂才笑著附和,眾人此刻便將那冬日的一壺酒當作了最後的念想,繼續往北跋涉。


    帝京商行司內,幾名吏官抱著一摞文冊往東閣樓而去,待到了閣樓之前,戍守的兵士將人攔了下來。


    “大人有客,幾位稍候。”


    得了這話,幾人恭敬地抱著文冊往一旁的廊庭走去,那是一個單獨的庭室,雖然不大,但窗明幾淨,冬日裏去那裏躲躲寒也是好的。


    這是專門給吏官休息而建的地方,為的就是天熱天寒時,不讓人幹候著。


    章自鑫也是從吏官一路走上來的,他明白雪天在屋外候著的苦,所以上任之時便著人在司內四閣都修建了這類的廊庭。


    樓內,暖簾代替門扉,半遮內裏,因今日有女客,所以即便天寒了些,章自鑫也命人大開門扉。


    他抬眼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年輕女娘,她今日著的一襲珠色浮光服,以南海明珠點綴發飾,盡顯矜貴,冬日的天光印照幾縷在她的眉目間,仿似點亮了她眸間的珠玉。


    自來這裏,她便這般靜怡端正,哪怕她對麵坐著的是一群正侃侃而談的糧行商賈。


    近日,得知竇氏得了那糧貿總行的管理之權,這央國上下大小糧商都坐不住了,如今這糧油買賣是做不成了,便想借著朝廷尚未整合舉國糧倉的時候,對他們還有所求,也為自己謀一杯羹。


    他們便是仗著自己比阿笙多吃了幾十年的大米,質疑她的能力不說,還欲往總行內塞自己的人。


    他們認為既然竇氏獻出糧行能得一正官的封位,自己雖然不及竇氏那般龐大,但撈一小官也值當的。


    這群人拿著這番理由便尋了章自鑫好幾次,章自鑫實在是避無可避,才去問了竇府,阿笙聽聞後便也沒猶豫,親自來處理此事。


    “二姑娘,論能力,我們也不比貴府的人差的,你好好考慮考慮。”


    這些人自阿笙出現便說個不停,兩柱香的時間,光聽他們道糧食生意其中門道複雜,而如今糧貿總行總攬一國糧事,阿笙定然是需要幫手的。


    再者,他們當中有些人生意也做得大,與竇氏多有接觸,對於竇升平的能力其實並不太認可,雖不敢直言,但話裏話外都望阿笙莫要任人唯親。


    “我明白諸位的意思。”


    阿笙的態度始終端和,“但我也望諸位明白,我竇氏得的這個正封,封的其實不是我,而是糧貿總行。”


    “這是一個官號,換言之,其內用人走得是官僚所的途徑。”


    “諸位要是能舉薦賢能之人我自然歡迎。”


    阿笙一句“舉薦”便讓麵前這群人臉上神色凝了凝。


    朝廷薦官若能那麽簡單辦到,他們又何苦在銀錢中滾爬半生。


    “二姑娘這是要拿著官威來堵我們了。”


    對麵的話語中當即多了一分冷意,章自鑫聞此不由蹙了蹙眉,這群人當真是仗著人家年紀小,便覺得好欺負了。


    章自鑫正欲出口,卻見阿笙神色不亂,依舊端持著淺淡的笑意,遂又將欲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她能應對。


    “不瞞諸位,我手上其實已經得了許多舉薦的冊子,即便是華清齋來的學生都是從官僚所走舉薦的路子。”


    “諸位也知道我十六歲自華清齋結業,恩師托付,也隻能走薦官這一條道,因為這是規矩。”


    她掃了一眼商行司偌大的堂室。


    “總行所行是朝廷之事,亦如這商行司。”


    “商行司內用人可是說用就用的?還是說章大人可以憑自己的意願,跳過朝廷的規矩?”


    一個華清齋,一個商行司,兩個例子便將那群片刻前還侃侃而談的人堵得一句話也還不了。


    若是華清齋的生徒尚且需要舉薦才能進入糧貿總行,他們那點所謂的經驗,如何與之相比?


    見眾人沒了氣焰,阿笙遂繼續緩緩道:


    “但諸位在糧行多年,我亦珍惜各位多年的經驗。”


    “不如這樣,十二司所的人我做不能擅自做主,七十二倉的用人我倒是可以稍作安排。”


    這十二司、七十二倉是依據央國上下糧倉的位置,定下的管製層級,由十二司總理七十二倉。


    十二司內做決定的人須得真本事,即便竇氏之人有朝廷許可的協理之責,但亦如竇升平也做不得十二司的主。


    見阿笙鬆了口,這群人臉上的神色可見得好轉了。


    “既然二姑娘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們也不是不能退讓,隻是不知這七十二倉內的人是個什麽職位?”


    阿笙如何不明白,這群人說到底是來討封的,這個才是他們在意的東西。


    “沒有官職。”


    這話一出,便有一人直接站了起來,指著阿笙厲聲道:“二姑娘這是逗我們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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