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院子,柳無銀已經生活了近二十年。


    談不上奢華,但也算寬敞。


    她對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很熟知,這是江湖人的習慣。


    白衣人,或者說是白衣鬼,卻讓她回頭看看她早已熟識的房子。


    房子雖然寬敞,但也隻是普通的房子。


    原本隻是青磚灰瓦,木梁飛簷。


    此刻卻變得一派喜氣。


    因為房子被裝飾過。


    喜緞子,大紅花,俏紅燭,滿堂彩。


    正堂中央,一個大大“喜”字。


    柳無銀愣住,白衣鬼喜笑輕問:“按規矩,兒媳婦是不是應該管婆婆叫娘?”


    “你是說……”


    “像春佳這麽好的姑娘嫁了人,一定天天圍著婆婆,聽她娘長娘短的叫著,這滋味,想想就甜。”


    又流了淚,是喜悅的淚,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這是媒證。”說著話,白衣鬼將一張紙遞到柳無銀的手裏。


    輕輕打開這張,幾行隨性的字跡:


    白首相攜自年少,


    無酒無肉愛做飽。


    常世笑我為情癲,


    證此姻緣一生笑。


    柳無銀細細讀過,一首七言情,暗藏頭字詩。


    白、無、常、證。


    此人竟是……柳無銀不敢相信,再次驚詫。


    白無常不容她問,對空一笑:“有了媒證,還缺喜娘,你們還不見見今天要頭戴喜花的婆婆嗎?”


    兩聲俏笑,點亮星月。


    輕風徐徐,粉裙飄飄。


    兩個明豔的少女自天而降,像仙子臨凡。


    一個素手空空,一個腰裏兩把小彎刀。


    彎刀被紅繩裝飾過,一派喜氣。


    少女鶯鶯燕燕,奔向喜堂內。


    再回轉的時候,她們攙扶出一個新娘。


    鳳冠霞帔,舉步如蘭。


    雖有紅絹遮麵,以新娘的婷婷之姿,已證明了她就是今夜的最美之人。


    抹幹舊淚,新淚又出,柳無銀遙望春佳,今生,終於能聽到她喊自己一聲娘了。


    “媒證有了,喜娘有了,新娘也有了。”白無常笑了笑:“然後,就缺一個新郎了。”


    話說完,他幾聲長笑,走出院外。


    從馬車廂裏提下了梅小燕,拎著他走回家門。


    梅小燕眼前昏暗,漸漸轉醒。


    再睜開眼時,見到娘親在前,她兩行清淚。


    “娘,是不是這個白衣人氣到了您?”


    小燕不由分說,轉掌就劈。


    還沒等柳無銀勸攔,白無常側身閃過,反手一巴掌,打在梅小燕的臉上。


    “還想不想見春佳了?”


    小燕被打了一個踉蹌,起身欲要反招時,聽到堂內有人嬌呼:“你,你別,你別打疼了他。”


    尋聲望去,隻見春佳穿著紅裝,自揭蓋頭,關切的遙望自己。


    春佳兩側守著的粉裙女孩兒,不正是會仙骨化雪的三胞胎妹妹嗎?


    兩個喜娘嬉嬉笑笑,替春佳蒙好了蓋頭,又扶她回堂前坐好,等著新郎進堂。


    春佳要嫁人?


    春佳要嫁人!


    腦中空白一片,心好似要被風幹。


    在小燕發愣時,屁股上又挨了白無常一腳踹:“傻小子,還不進去拜堂!”


    話音落定時,他被白衣人甩來的事物套住,低頭一看,是紅綢紮成的喜花。


    “娘!”小燕轉頭望向柳無銀。


    柳無銀抹去淚花,輕輕一笑:“成親後,你要是敢對春佳不好,小心為娘揍你。”


    成親!


    我要和春佳成親了!


    心裏歡騰如浪,腦後又挨了白無常一巴掌:“還他奶奶的愣著,趕緊滾進去拜堂,不知道有人急著喝喜酒嗎?”


    小燕捂著頭傻樂,不願再耽擱半分,急得足下躍起輕功,縱向喜堂。


    白無常笑他那副等不及的模樣,轉頭再問柳無銀:“但願府上多些喜酒,我不但要喝夠,還要帶走一些。”


    婚儀簡單,幾拜過後,送新人進了洞房。


    燕飛千裏歸柳下,冬梅春風愛相佳。


    有情人,無論多麽辛苦,總要結局圓滿。


    這是所有人的期盼,不是嗎?


    兩個喜娘都是未嫁的姑娘模樣,卻十足的調皮,正趴在洞房的窗戶根兒下麵,聽聽新人在說些什麽羞人的話。


    白無常果然事如其言,喝了個昏天黑地。


    柳無銀坐在他的對麵,心裏一片春相。


    春佳剛剛敬我茶的時候,甜甜的一聲娘。


    盼了二十年的一聲喚,我忍住,我不要哭,可是,眼淚偏偏那麽不爭氣。


    喜樂了多半夜,柳無銀終於一聲惆悵,輕問白無常:“請先生告知,先生之前說,孩子們報了仇,是不是真的?”


    他已醉,還在喝。


    強睜醉眼,喜笑滿目:“這難道不是你的心願嗎?”


    一句反問,戚戚無聲。


    白無常提起了一壇酒,搖搖晃晃走向院外,邊走邊醉語連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這是天道循環,誰也不能擋,地府的人,早已看慣了生死無常……”


    細細品味他的離別之言,柳無銀似乎悟出了什麽,眼睛一亮。


    拈起酒杯,向天一笑:“兄弟們,我早已沒有恨了,對不起,連累了你們二十年。”


    黑夜將明,路也越走越亮。


    提著酒,五搖三晃,聽到前麵有隱隱嬉笑聲,白無常樂得異常開懷。


    一個女孩跳了出來,婷婷攔住他的去路。


    她腰裏斜斜掛著兩把彎月小刀,手裏端著一碗麵。


    笑得甜如泉水:“你說的太對了,藕絲麵,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


    是什麽樣的美味,能讓她從冷豔變為滿麵春風?


    “給我吃一口。”白無常伸長了脖子,探向女孩兒手裏的麵。


    女孩兒俏麗的轉身,護住了麵,淩風踏空,回歸了嬉笑的人群。


    美味在前,哪肯再等半刻?


    白無常提著酒,撒開腿就跑。


    人群中間一口大鍋,鍋裏散著奇異的香氣。


    見到一群熟識的人,白無常顧不得挨個打招呼,直問一個女人:“嫂子,給沒給我留一碗藕絲麵?”


    嫂子笑他那副饞相,提起兩根長如竹竿的筷子,在鍋裏輕巧的一挑、一甩。


    挑出的是麵,甩入海碗中。


    等不及他人的謙讓,白無常抄手搶過了海碗。


    麵如藕絲,細而不亂。


    飄著蓮子,滿鼻撲香。


    要不是旁邊一位拄拐老人給他遞來一雙筷子,他恨不能立即下手抄麵吃了。


    三下兩下吃光了一大碗,白無常將空碗遞向嫂子,連求帶哄:“今天能吃到泥塘白蓮煮的藕絲麵,此生無憾,求嫂子再賞一碗。”


    “你知不知道藕絲麵為什麽這麽好吃?”泥塘白蓮在給白無常盛第二碗麵時,一個頭戴避蜂紗帽的女子輕問。


    “難道半麵彩妝知道這其中的奧秘?”白無常長施一禮,急不可耐:“萬望能賜教一二,不枉我此生行走人間。”


    “因為藕絲麵裏滴了蜜。”半麵彩妝笑得盈盈,反逗白無常一句:“就像你的嘴,時時抹了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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