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於亂世,一個女人要獨自撫養一個孩子,該是多麽的不易?


    我們都不是那個女人,我們都說不出她的苦。


    縱有一身江湖本領,但仇家的手太硬,孩子又太年幼,她怎麽舍得帶著孩子闖蕩江湖?


    而且,孩子的父親已經身亡,這個孩子,是她所有的依靠與指望,也是山林礁人來過這世間的證據。


    所以,鬧世乞兒忍下悲苦,深居淺出,不顧人言可畏,以一身姑娘的打扮,獨自撫養嬌兒。


    幸好有莫名奇妙的金子幫了她,每晚被人置入院中的金子,卻不知道是來自誰的饋贈。


    這件事,極其隱密,鮮為人知。


    白衣人卻說得如數家珍。


    更惹三位江湖老人凝息以待。


    在三位老人心底泛苦時,柳春佳的珠淚已經滑過麵龐,梅小燕的眼睛已經紅透。


    白衣人再飲兩口酒,點頭微笑:“剛才說了你們知道的事,我現在說一件你們不知道的事。”


    他終於說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引得所有人注目,盯住他那張滿是酒氣的嘴。


    嘴角幾分笑,話意兩句醉:“鬧世乞兒養大的孩子,並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柳春佳掩住了紅唇,梅小燕握住劍柄的拳頭已經慘白。


    白衣人對這一切似乎不見,繼續得意的說下去:“鬧世乞兒也曾是一代江湖女俠,為了躲避仇家的斬草除根,她當然不會將親生孩子養在身邊。這招狸貓換太子,雖然不算是什麽高明的計策,但確實好用。”


    是她的提心吊膽,才設了二十年的骨肉分離計。


    不能親手撫養嬌兒,她的心裏該有多麽苦?


    青天流星滿目酸楚,語音蕭瑟:“她把我們當作了毒蛇猛獸,她把我們當作了豬狗不如。”


    聽過他的哀歎,雨夜銀花垂下了手中劍,混江飛魚徒歎幾聲:“一切都是報應,遲來了二十年的報應。”


    “那麽。”白衣人輕輕一聲問:“你們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你是……山林礁人的後人?”雨夜銀花緊鎖蒼眉,一雙老目再次仔細端量白衣人。


    “絕無可能!”混江飛魚切進了雨夜銀花的話頭,盯緊白衣人,強壓心底的痛楚,切聲相逼:“山林礁人死於二十年前,他的後人如果長大,今年隻有一十九歲,看朋友的樣貌已俞而立之年,請朋友明明白白說一句,你究竟是什麽人?怎麽會知道這些事的?”


    幾聲逼問下,白衣人低下了頭,不知道是更醉,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的臉更紅。


    複又抬頭,輕笑回言:“我因為報仇心切,所以長得著急了些,少年老成這種事,又不是隻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


    少年老成?


    再老,還能老出十幾歲嗎?


    混江飛魚盯死白衣人,仍是滿眼狐疑,卻聽到青天流星喃喃在念:“報仇,報仇,報仇。”


    耳旁劍吟,轉頭去看,雨夜銀花已拋掉了手裏的劍,驀然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蒼老的胸膛,大笑三聲,對白衣人幾聲英雄:“二十年前,我等鑄下大錯,今日能看到山林礁人後繼有人,又能死在他的後人之手,是何等的痛快!”


    說過了豪言壯語,雨夜銀花的目光變軟,像一個慈愛的長輩,看著白衣人,安然的一笑:“孩子,來吧。”


    白衣人盯緊了雨夜銀花的心口,此時,青天流星緩緩起身,負起了他的一雙糙手,目光撫在白衣人身上,溫熱,語音輕緩:“孩子,待你大仇得報,母子相聚時,替我們捎一句話給你的娘親,就說……就說……”


    江湖冷血,人近遲暮,什麽樣的榮華悲辱沒有經曆過?話說到這裏,青天流星卻潸然哽咽,句不成句。


    混江飛魚無話再說,提起了酒壇,對白衣人揚眉一笑,豪飲上路酒。


    半世江湖半世名,半世混沌半世清。


    半世英雄半世匪,一世濁淚伴酒行。


    江湖老人,早已置生死於度外,他們做好了準備。


    “你若是山林礁人的後人,我是誰?”梅小燕輕輕問,問白衣人。


    “你?”白衣人轉頭看他,滿眼奇怪,似乎看見了最傻之人:“你自己應該知道自己是誰,何必問我?”


    梅小燕輕輕起身,他站起來時,劍已出鞘,架在了白衣人的脖子上。


    他聽過白衣人說了山林礁夫與鬧世乞兒的故事,淚水終於滑落,輕聲逼問:“你到底是誰?”


    柳春佳切切幾步,守在梅小燕的身邊,她已不必拭去粉麵上的珠淚。


    因為,淚,從來就沒停過。


    被老人們逼問過身份,現在,又被梅小燕逼問身份。


    白衣人苦歎一聲,無奈的作答:“你剛剛問你自己是誰,現在又來問我是誰,要不,你找個郎中去看看吧。”


    “再胡言一句,我切了你的頭!”


    劍鋒逼近白衣人,梅小燕恨意滿聲,又惹來白衣人的頹廢幾聲歎:“剛剛有人要放了我腔子裏的血,現在又有人要切了我的頭,我這是招了哪門子的冤?”


    在他們的兩句對話間,三個老人已聽出話頭不對,混江飛雨直視梅小燕手中的劍,怕他的手抖一抖就傷了山林礁人的後人,他言辭切切:“孩子,這兩位小朋友難道不是你帶來的人嗎?”


    “他們?”白衣人看著混江飛魚,搖了搖頭:“我是第一次和他們見麵,有誰說過他們是我的朋友嗎?”


    梅小燕盯緊混江飛雨,幾聲狂笑:“別以為你們演一場戲就想躲過二十年的仇怨,這個白衣漢子明明是你們的幫手!”


    “他們?”白衣人看著梅小燕,輕輕苦笑:“我是第一次和他們見麵,有誰說過他們是我的朋友嗎?”


    白衣人對雙方的答話一模一樣,更惹幾人狐疑。


    今日說好了是閉門切磋賭藝,老人一方以為白衣人是少年一方,少年一方卻以為白衣人是老人一方。


    就這麽讓他稀裏糊塗的混進了賭場,還贏去了整局。


    “小朋友!”雨夜銀花一聲大喝,直問梅小燕:“這是我們與故人之後的私事,你先把劍放下來,別傷了他,你若想贏點彩頭,我送給你!”


    說話間,雨夜銀花從袖子裏摸出一卷銀票,兩指一彈,銀票飛向了梅小燕。


    梅小燕果然將手中劍從白衣人的脖子上挪開,半空中挽了幾朵劍花兒,卻將銀票劈得粉碎,像片片落雪。


    混江飛魚借此時機,大喝一聲:“搶人!”


    青天流星出手了,數點冷風,自他的手掌裏打向柳春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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