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江湖。


    江湖在哪兒,卻人人都說不清楚。


    有人說,江湖在大俠的劍上。


    有人說,江湖在門派燒的一柱香上。


    也有人說,江湖在未了結的恩仇上。


    如果這些說法是對的,打把式賣藝的不算江湖人嗎?


    擺攤算卦的不算江湖人嗎?茶館裏說書的不算江湖人嗎?


    他們即不是大俠,也沒有門派,更談不上和誰有什麽恩仇。


    所以,江湖之廣在人心。


    無論是善人心還是惡人心,隻要人心在跳,江湖就在。


    如此說,開場子耍錢的當然也算江湖人。


    這間賭場的江湖不大,隻有一間茅棚。


    但這間茅棚卻是最公平的賭場,沒有人敢在這間茅棚裏耍詐。


    誰敢耍詐,就剁了誰的手腳。


    你要是不服,可以試一試。


    在試之前,我和你說清楚一件事。


    鐵心判官,是江湖裏有名有號的獨行客,他一對判官筆,專打對手的死穴,江湖裏的成名高手,不知道有多少死於這對筆下。


    鐵心判官不但功夫高,賭藝更高,號稱賭遍天下無敵手。


    無論他在哪間賭場裏現身,賭場老板無不倒履相迎,立即奉上金銀。


    求求大爺莫要在我的場子裏耍,給兄弟們留條活路。


    鐵心判官是江湖人,他懂江湖規矩,拿了人家的錢財,絕不再找人家的麻煩。


    久而久之,大江南北的賭場,已被他雲遊了個遍,金銀也被他取了個遍。


    沒有賭場敢接這樣的客人,除了這間茅棚。


    鐵心判官在這間茅棚裏豪賭了三天三夜。


    搖骰子,推牌九,砸銅錢,他樣樣都贏。


    他贏光了茅棚裏所有的錢,也喝光了茅棚裏所有的酒。


    最後一莊,他仍然搖出了三個六,是骰子裏最大的豹子。


    鐵心判官得意的丟下兩張銀票,對莊家拱了拱手:“這是點辛苦錢,不成敬意。”


    莊家擦了擦手,對鐵心判官點了點頭:“好說。朋友這是要走了嗎?”


    “怎麽?”鐵心判官環顧四周,揚眉一笑:“還有人能和我玩幾手嗎?”


    莊家搖了搖頭,對鐵心判官輕輕一笑:“朋友好身手,周身能藏十二條空心的牌九,還有四十八顆灌了鉛的骰子。”


    聽到莊家這樣說,鐵心判官沉下臉來,單手摸向掛在腰間的鐵筆,陰冷的一聲:“朋友口說無憑,是想動手搜一搜嗎?”


    莊家再次搖了搖頭,輕輕飲了一口茶,滿嘴意興闌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願朋友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聽著好像送行詞。


    鐵心判官摘下了鐵筆,在單手裏攥成十字,因為他的另一隻手要提一大口袋金銀。


    重重的哼了一聲後,說出狂話:“憑這對鐵筆引路,世間還沒有我進不去又出不來的地方!”


    放下茶杯,莊家無言看著鐵心判官,比了個請的手勢。


    雖然放行,但莊家看著鐵心判官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鐵心判官拔腿上路,運足周身的內力,踏出茅棚。


    左腿剛剛踏出,他就斷了左腿。


    痛呼一聲,右手剛剛撐住地麵,他就斷了右手。


    當整個人趴在地上時,他又斷了頸項。


    鮮血染滿了茅棚前,從此,世間不再有名煞賭界的鐵心判官了。


    茅棚裏的殘餘賭客都看呆了眼,隻恍惚看到剛才閃了三閃的劍光,並未看到出手奪命之人。


    贏了三天的金銀散了一地,血水裏還泡著十二條被掏空了心的牌九,還有四十八粒被灌了鉛的骰子。


    自從鐵心判官死在這間茅棚前,再也沒有人敢在這間茅棚裏耍詐。


    這間茅棚成了世間最公平的賭場。


    它非但是世間最公平的賭場,也是世間最安全的賭場。


    無論是誰進了這間賭場,隻要有錢在賭,就不怕仇家追上門來。


    無論你是江湖上的誰誰誰,都不能在這間賭場裏動手打人,更不能動鐵器。


    除非,你不要命了。


    這是這間賭場的規矩,敢壞規矩的人,通常都沒什麽好下場。


    不信,你可以問問斷金楚刀。


    楚刀是一個傳奇,江湖高手多以劍聞名,他卻能使出江湖裏最快的刀。


    無論什麽刀,在他的手裏,就是能斷金的刀。


    鬼頭刀,開山刀,剔骨刀,甚至是菜刀。


    楚刀單人單騎單刀,獨闖廣西十八座水寨,剿滅江匪三百餘人,隻因為他在攤子上吃過橋米線的時候,有一個江匪斜了他一眼。


    從此後,江湖上無人再願意招惹楚刀,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瘋子。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自以為本事夠硬了,故意去惹了這個瘋子。


    他在楚刀吃飯的時候,往楚刀的酒裏吐了口痰。


    吃過橋米線被人斜了一眼,就要殺三百個人,酒裏被人吐了痰,這人恐怕要被楚刀剁成包子餡。


    這人敢這麽做,一定不是求死,隻因為仗著他有一門絕學。


    他的絕學是逃跑。


    除了有一身好輕功,這人還懂得怎樣去用城裏的轉彎抹角。


    左一轉,右一拐,前一藏,後一躲,不怕甩不掉瘋子楚刀。


    從此後,可以在江湖揚言,我往楚刀的酒裏吐過痰。


    可他算錯了一件事,楚刀除了能使出世間最快的刀,也有一身並不比他差的輕功。


    一個瘋子如果想追你,你最好別歇腳,一定要玩兒命的逃。


    逃得不吃不喝不睡,屎尿全拉在褲襠裏。


    直到逃進了這間茅棚。


    他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枚銅板,坐到了賭注最小的賭桌上。


    終於能緩一口氣了,因為他知道,如果世間有最後一個能保他活命的地方,一定是這間賭場。


    在他剛輸了第一枚銅錢的時候,楚刀追進來了。


    “楚刀!”進了賭場後,這人下半輩子都不想再出去了,他以為自己的性命有了依靠,說話聲音也敢大一些了:“你別亂來,這間賭場不許動鐵器!”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被楚刀抹了脖子,鮮血濺滿了賭桌。


    他死的時候,眼睛瞪得比死魚還大,他萬萬沒想到,連這家賭場,也保不了他的命。


    其實,他隻不過又算錯了一件事,楚刀是瘋子,而瘋子是不講規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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