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


    美景如畫時,偶有風卷殘葉。


    漸入佳夢時,也有夜雨襲人。


    采桑女讓石秀才畫像,正笑得甜甜。


    偏偏有人一步橫到中間。


    “石窮酸,借幾張紙。”


    刮地油喝得雙眼已醉,滿臉通紅。


    本來不屑理這個混混,但顧及采桑女在這兒,怕惹了事非,驚嚇了小女孩兒,石秀才不得不放下筆。


    “敢問兄台借什麽紙?”


    秀才的攤子上有許多種紙,寫信用的,寫聯子用的,寫書做用的,畫丹青用的。


    “我吃壞了腸子,要借草紙!”


    刮地油擰起紅眼,一副蠻橫。


    隨便給他幾張紙,快點打發他走就是了。


    秀才低頭取紙,刮地油卻大步上前,欠腰抓起一把上好的熟宣。


    “這疊紙軟和,剛好配擦大爺的屁股。”


    說過肮髒話,刮地油還不走,隻站在那裏冷笑。


    熟宣紙貴,被他一把奪去,如同搶了石秀才的半個攤子。


    旁有路人與其他攤主看到,也是敢怒不敢言。


    石秀才站起身,怒目而視。


    “石窮酸,你要是舍不得,可以贖回去。”


    揚了揚手裏的熟宣,刮地油獰笑。


    搶了別人的東西,還讓別人買回去,在刮地油的眼裏,世間已經沒有王法了。


    賢者不與敗類爭勝,少要侮辱了斯文。


    人不報自有天報,看猖狂小人能得意到幾時?


    對刮地油擺了擺手,石秀才不屑再與他說一句話。


    旋身坐下,石秀才提起筆,再清心勾畫采桑女的倩影。


    退一步海闊天空,本來以為事情就此平息。


    但這堆宣紙對刮地油無用,他十足討了個沒趣。


    見石秀才再也不正眼看自己,刮地油更是沒了麵子。


    今天要是不給你厲害,以後還怎麽在地頭上混?


    借酒撒風,刮地油扔掉宣紙,一把奪過石秀才筆下的畫紙。


    紙上佳人正窈窕,刮地油滿眼色欲:“這小娘們兒不錯,剛好給大爺擦腚。”


    “你!”


    可以忍他搶奪紙張,不能忍他侮辱采桑女。


    石秀才已經不顧斯文,跨出攤子,一把揪住刮地油的衣襟。


    “還給我!”石秀才的眼睛已紅。


    “不還!”刮地油看著秀才,狂妄得像看三歲孩子。


    見到兩人撕扯在一起,好心的人們怕秀才吃虧,趕忙上來拉架。


    “都給老子滾!誰再動我打誰!”


    刮地油一聲嘶吼,嚇退了幾個老實人。


    “不把畫像還給我,你就不能走!”


    秀才不會打架,隻能死死抓住刮地油的衣襟。


    高高的揚起畫像,刮地油幾聲狂笑。


    笑音未落時,耳邊響起一聲輕盈。


    “看來這位老兄喜歡石公子的妙筆生花,畫像就送給他吧,反正我也不走,我們再畫一幅就是了。”


    這麽悅耳的聲音是采桑女的,她不但在勸石秀才,還把嫩手輕輕搭在秀才的肩上。


    “你畫一幅,我搶一副,你畫十幅,我搶十幅!”


    刮地油徹底放賴了,非要欺負人到底。


    采桑女淡淡一笑,輕輕牽下石秀才的手,不許他再揪著刮地油的衣襟。


    “看來你今天犯了鬼撓門。”采桑女對秀才咯咯一笑,牽著他走回攤子:“咱們收了攤子,今天不做生意了,我請你吃館子。”


    看著秀才和采桑女在收攤子,刮地油仍然不依不饒:“這個小娘兒們的畫像,是給老子擦屁股用的,老子每擦一下,這小娘兒們就親老子的腚一下。”


    刮地油說著下流話,看向眾人,自己笑個沒完。


    世道難熬,惡人當道,雖然不敢行俠仗義,卻沒人理這個潑皮。


    秀才又要動怒,卻被采桑女按住了手,她明明有半麵青砂,卻笑得芳華:“我們中午點一道紅燒牛蛙吧,我就喜歡牛蛙氣鼓鼓卻沒人理的樣子。”


    采桑女說的鶯鶯燕燕,平息了秀才的不甘,逗樂了圍觀的百姓。


    “臭娘兒們,你敢罵我!”刮地油雖然是個無賴,但他不是個傻瓜,本來想給秀才點厲害看看,被采桑女的三言兩語間,自己倒成了眾人的笑話!


    “你勾搭男人,就是***我抓你去騎木驢!”


    摔掉畫像,刮地油大步一躥,伸出肮髒的手,抓向采桑女。


    他學過拳腳,這一招來得快,誰都來不及防備。


    聽到他的髒話,采桑女花容失色,回頭看時,一隻黑手已在眼前。


    眼見著采桑女就要被他抓到,刮地油卻莫名其妙的腳下一滑。


    重大的身軀摔了出去,整張臉拖在泥沙裏。


    刮地油蹭了半臉血,心裏更怒,剛爬起身,突然覺得額頭欲裂,眼前發黑。


    張大了嘴,說不出半個字,已是紅臉變青,兩眼翻白,撲翻在地上。


    事情再生變故,難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報應,刮地油死了?


    所有人都在錯愕的時候,人群中突然躥出一個人,伸手去探刮地油的鼻息。


    這人瘦小枯幹,也是地頭上的潑皮無賴,人稱萬家孫。


    沒有家人的孤墳,都埋著他的親戚。


    擴房開地,隻要動到了孤墳頭兒,少不得要被他敲上一筆。


    得了錢後,他哪管孤墳被拋,棄屍荒野。


    他是專發墳頭財的,好像他的祖宗數也數不清,故此被人們笑稱為萬家孫。


    萬家孫探過了刮地油的鼻息,摸過了他的脈搏,突然哭天搶地:“姨夫啊姨夫,想不到你操勞半生,竟然橫死街頭。”


    隻哭了這一句,萬家孫爬起來就去抓秀才:“我姨夫就跟你借兩張草紙,你竟然打死了他!”


    他張嘴就賴,一把揪住秀才的手腕:“殺了人,別想跑,你跟我去打官司!”


    萬家孫瘦小,卻十足有幾兩力氣,拖著秀才就走。


    “他是自己摔死的,與我何幹?”


    秀才如此天真,竟然和無賴講理。


    眾人都暗自唏噓,萬家孫在衙門裏有關係,估計石秀才又要被惡人敲去一筆了。


    “不打官司也行,賠我姨夫的發送錢。”萬家孫不肯撒開秀才的手腕,直接敲詐錢財。


    秀才還要再辯,卻被采桑女攔住。


    “埋他需要多少銀兩?”采桑女掏出錢囊。


    萬家孫盯著采桑女的錢囊,眼底現出貪婪相。


    秀才渾身是理,一派義正言辭:“光天化日,自有是非明斷,見官就見官!”


    “你……”采桑女攔不住秀才,眼睜睜的看著他率先向衙門的方向走去。


    有人跑去報地保來抬刮地油的屍,許多人跟著去衙門看熱鬧。


    剛剛還被圍得滿滿的攤子,此時隻剩下采桑女一個人了。


    氣得咬白了紅唇,跺碎了蓮足,采桑女獨自嗔怪:“蠢秀才,笨秀才,明明賞幾個錢就能解決的事,偏得要我出許多力!”


    “如果小姐不嫌棄,我也可以幫忙出力。”


    突然有人在耳後接話,嚇得采桑女滿臉蒼白。


    回頭去看,見到一個白袍漢子,手搖羽扇,正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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