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雨,是催夢的雨。


    如果能聽著雨聲入睡,該有多麽的愜意?


    花魁昨夜為梅郎歌舞彈唱,直至天色將明,才在船樓裏睡下。


    花魁的丫鬟也一夜沒睡,被梅船夫拐到湖心,喝了酒,得了許多點心。


    此刻,雨來了。


    不同於晨雨的婉轉,來的更淋漓一些。


    花絲雨躲進了一隻小倉。


    有雨時,她喜歡開著窗,把每一滴雨聲都放進來。


    反正船不怕水,也不怕雨絲打爛了船倉。


    鞋子濕了,更有理由脫了它們。


    找到一條毯子,斜斜蓋在身上,花絲雨沉沉睡去。


    一覺無夢,直到耳畔傳來了孤獨的琵琶聲。


    是小姐最拿手的虞美人。


    是啊,隻剩小姐一枝花魁了,難怪琴聲寂寞。


    揉揉眼睛,望向倉外,有明月映湖景。


    稀裏糊塗睡了一個白天,雨也停了。


    將鞋子別在腰裏,花絲雨赤腳走到船尾。


    他在擦船欄,看到花絲雨走近,輕輕笑了。


    “你終於醒了。”


    他怎麽知道我一直睡?


    是不是透過窗子,看到了我的睡相?


    轉過頭,摸摸嘴角,沒有口水。


    擦擦眼睛,沒有汙穢。


    總算沒丟了體麵。


    轉回身時,他放下手裏的活兒,擦淨了手,看著花絲雨:“今晚有西湖醋魚。”


    花絲雨也笑了。


    做花魁的丫鬟,有許多好處,其中之一,就是不會短嘴。


    梅船夫又將花絲雨請到小船裏。


    小船中央多了一方文案。


    除了有西湖醋魚,還有清新淡雅的其他配菜,一壺清茶。


    花絲雨斜斜坐下,梅船夫搖起了漿。


    “別離花船太遠,一但小姐使喚我……”


    他將小船蕩得越來越遠,花絲雨有些著急。


    “聽琵琶映月,賞西湖醋魚。”


    他終於停了漿,對絲雨輕聲安慰:“隻要琵琶曲不停,小姐就無暇顧及你。”


    好吧,園子收了花船的錢,小姐應該哄人家開心。


    小姐與梅郎,正在彈琴唱曲。


    絲雨與船夫,吃點西湖醋魚。


    侍候慣了人,絲雨給船夫布滿了菜,船夫為絲雨斟了香茶。


    廚子的手藝很好,醋魚沒有放鹽,是講究的做法。


    今夜的茶,也格外清香,甜甜的滋潤著月色。


    花絲雨側過身,坐近了船舷,將小腳泡在湖水裏。


    秋月潤西湖,將她的天足映得像白玉。


    一瞬間,梅船夫有些看呆了。


    他給我點心,請我吃飯,是不是為那種事?


    “男人,不管有錢沒錢,身份高低,是不是都這麽色眯眯?”


    花絲雨的臉,有一點點紅。


    在妓院裏給花魁當丫鬟,她必須學會怎麽對付各路男人,否則如何獨善其身?


    梅船夫的臉,也有一點點紅,被花絲雨問的。


    遙聽琵琶蕩秋波,近賞弦月半邊殘。


    這句問話,果然有用,梅船夫答不出來,靜靜的一笑,為花絲雨又斟滿了茶。


    喲,還挺老實的呢,和他家主人一點也不像,梅郎可是能應付住四枝花魁呢。


    斜手取過了茶,將它捧在手裏,花絲雨看向花船。


    西湖麵,花船獨明,幾乎映亮了半邊天。


    唉,梅郎真有錢,能買個西湖做花園。


    “梅船夫,你要是有錢了,打算做什麽?”


    花絲雨不喜歡很吵,唯獨和梅船夫在一起時,她不想這麽安靜。


    也許是怕梅郎給小姐贖身後,她再也獨享不了花船的船尾了。


    “我注定是個乞丐命,不會有錢的。”


    他笑的很俊,答的很淡。


    “花絲雨,如果你有錢了,想做什麽?”


    真的,他笑的時候,還真挺好看。


    “開一間妓院,專做女人生意。”花絲雨癡癡笑著,對梅船夫揚揚眉毛:“你來我這裏,我捧你做花魁。”


    梅船夫臉紅了,花絲雨笑的那麽開心。


    笑聲蕩漾在天月間,也不怕被他說放肆。


    他是船夫,又是男人,一定早知道我和小姐是妓院來的。


    笑夠了,喝半杯茶,腳兒交替的打著湖麵,花絲雨不再逗他,輕輕說出心底。


    “真要是有錢了,我想開一間書館。”


    書館?


    很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識字?”


    梅船夫輕輕問。


    “橫著的扁擔是個一。”花絲雨笑笑,輕輕歎:“就這麽多了。”


    不識字,為什麽要開書館?


    梅船夫不明白,也沒有繼續問。


    琵琶音漸淡,也許是梅郎聽夠了曲子。


    花絲雨探下身子,以手劃水,笑催船夫:“咱們的主子也許要使喚我們了,你劃的快一些。”


    丫鬟,仆人,不過就是這種命運,看人的臉色過活。


    上了花船,梅船夫去船樓,花絲雨等在船尾。


    再回來時,梅船夫抱了些被褥花毯。


    “主人和小姐沒有吩咐。”


    將被褥鋪好,梅船夫輕笑:“你喜歡船尾,可以睡在這裏。”


    真的可以?


    鑽到被子裏,再蓋一層毯,花絲雨幾分高興:“我還是第一次躺在湖麵上,數著星星睡呢。”


    他低頭笑,因為花絲雨的幾分高興。


    “梅船夫,你不會趁我睡覺,占我便宜吧?”


    沒回她的問話,梅船夫下了花船,將小船蕩出很遠,挑起一盞夜燈,讓花絲雨看見。


    夜燈遙遙,他在燈下。


    雖然是仆人,但也是個君子呢。


    花絲雨忘了數星,望著夜燈,甜甜入夢。


    花船明月,小舟寂寞。


    文案上還有殘羹剩菜,梅船夫取出一壺酒,斟滿兩杯。


    一杯在手,一杯對案。


    淡雅的一句:“朋友既然來了,就請月下小酌。”


    徐徐微風,波光瀲灩。


    梅船夫的對麵,坐下一個三十有餘的中年漢子。


    他一身白袍,麵容懶散。


    明明的不修邊幅,但他的輕輕一笑,足以讓月光失色。


    舉手就飲,張嘴就吃。


    白袍漢子不與梅船夫客套,邊吃邊賣乖:“久聞西湖醋魚,獨步天下,雖然不曾嚐過,但這半尾西湖殘魚,也足以解饞。”


    陪他飲一杯酒,梅船夫謙謙有禮:“朋友所言極是,是小可待客不周,愧對朋友接連兩夜,月遊西湖。”


    梅船夫好耐性,昨夜已知白袍來,直到今夜才說破。


    高人不必打禪機,白袍喝足了酒,直說來意:“一個人,有八輩子也花不完的錢,該怎麽能做上乞丐?”


    問題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梅船夫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刀,削下一塊桌角,摳摳劃劃三兩下,做了三粒骰子。


    將骰子推到白袍的眼底,這就是他要的答案。


    “沒錯。”白袍點頭:“唯有賭,才能一夜輸光所有,讓富人做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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