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冷雪舞,大漠蒼茫。


    踏雪而歌,白狐相伴。


    本應是一副仙境如畫。


    白袍漢子偏偏說要用白狐的皮毛做一頂帽子。


    白狐既然能吐人言,自然是妖。


    隻是初得了些神通的小妖,連人形都不能幻化。


    剛被人自刀下救出,心下正在欣喜,又聽到恩人居然要反手殺了自己。


    嚶嚀一聲,垂下珠淚。


    這一落淚,勾起傷心,白狐放聲嚎哭,哭得像被人搶了糖果的娃娃。


    它這一鬧,倒是鬧的白袍漢子手足無措。


    一個孤身行路的大男人,哪有哄孩子的經驗?


    怕有偶然路過的牧人看見這種怪異,白袍漢子提氣縱身,借著風雪掩護,尋了一片林子,將自己與白狐藏身進去。


    隨便一句玩笑話,惹得白狐哭個沒完。


    眼淚像初融的山泉,愈演愈烈,無法收拾。


    既然哄不好它,隻能苦歎一口氣,先治箭傷。


    先出手封住白狐傷口周圍的血脈,再狠下心,拔出利箭,濺出鮮血。


    殷紅的血霧落下,在雪地上留下朵朵梅花。


    這一疼,白狐哭得更凶,閉著眼睛嚎叫,快把喉嚨扯破。


    一隻大手溫熱,撫住了它的傷口。


    一股真氣醇厚,徐徐注入白狐的真靈。


    快要哭得失聲時,害怕的睜開眼睛,覺得眼前分外清明。


    幾乎忘了傷痛,仔仔細細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身白袍如雪,滿臉英俊如月,眉目間些許無奈,想是被自己鬧的心裏泛苦。


    不但眼睛清明,呼吸也順暢如流,隻覺得體內溫熱如春,任再大的風寒也侵襲不到自己了。


    微微抬起前爪,赫然發現,本來毛茸茸的一隻腳爪,居然幻化成了一隻細嫩如蔥的小手。


    小手再摸向自己的臉,淚痕未幹,卻摸不到半點絨毛,光滑的像羊脂玉蠟。


    我已有了能幻化人形的法力?


    白狐不敢相信。


    再仔仔細細的看過自己的身體,確實已成就了一個女兒身。


    身形弱小,隻是孩童。


    可是,一身天然,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嚶嚀一聲羞,她急忙用小手遮蓋自己的身體。


    正在手忙腳亂時,一方白袍落下,將自己緊緊包裹。


    抬眼看他,他輕輕一笑:“下次再遇到這種情形,擋住臉。”


    到底被他看光了。


    羞得白狐臉上發燒,再也不敢睜眼看他。


    將她輕輕放在綿綿雪地裏,白衣漢子一聲叮囑:“你舍己為人,有俠義之根,我才助你一些真氣。以後要好好修妖,永不害人。”


    原來是有他相助,我才省了百年之功。


    感激之情溢上心頭,美美的一笑,再睜眼看他,已是空空。


    隻有風雪寒冬的大漠,再也不見他的笑容。


    眼淚崩出,白狐跳起,不顧白袍滑落身體,再現嬌軀。


    赤足踏進冰雪,起身就追。


    大漠無際,廣闊如天。


    要在天際裏尋一個人,怎麽可能?


    緊咬住嘴唇,白狐突然勇氣無邊,轉身追回了白袍裹住身體。


    恨要把大漠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他找回!


    這一找,就找了十天。


    十天裏,以雪為水,以風為餐。


    眼淚不知流滿了幾條河,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初時幻化人形,她隻是個五、六歲的頑童,卻有貫天徹地的衡心。


    一副初生如星的眉目,已被風雪摧殘的憔悴如枯樹皮。


    赤腳凍裂,每走一步,都留下血印。


    然而,眼前依然隻是風雪而已。


    真氣多用於抵禦風賽,已被她消耗怠盡。


    終於,紅唇流血,她眼前一黑,栽倒進茫茫雪原。


    風依舊,雪依舊,不到一盞茶的時光,弱小的身體已被白雪掩埋。


    生命消亡,不過如此。


    來過,走過,留不下痕跡。


    黑暗無際,也許就是死的滋味。


    可是,死的滋味也好舒服呢。


    臉上暖,身上暖,手也暖,腳也暖。


    好像一步跨過數九隆冬,迎來春風弄情。


    漸漸蘇醒,聞到一股奶香。


    還沒睜開眼,就被人托住了身體。


    慢慢坐了起來,奶香已到唇邊。


    徐徐喝了一口,嗆得眼淚鼻涕齊流,又噴了出來。


    是酒!


    草原的馬奶酒!


    擦幹了眼淚,又見到了那雙最亮的眼睛。


    俊朗的他,就在眼前,端著酒碗,熟悉的笑容。


    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自他懷裏跳起。


    撞翻他的酒碗,小手摟住他的脖子,死也不分開。


    輕輕推了推她,被她摟的更緊,幾乎難以喘氣。


    酒漿灑了一褲子,也騰不出手來去擦,隻能由她抱著。


    還要聽她的哭聲,期期艾艾,滴到心裏。


    好像她受了全天下的委屈。


    被她抱的脖子發酸,終於等到她流幹眼淚。


    看夠了他,再看看周圍,四壁白雪,想是他挖了一個雪洞供我藏身。


    低頭看,一張雪床,一定也是他為我做的。


    雪壁下有鍋灶,冒著騰騰熱氣。


    他輕輕拍了拍白狐的背:“如果想喝肉湯,就放開我。”


    “你得保證你不走!”她耍賴,嗓子有些哭啞了。


    他點了點頭,小手依依不舍,離開了他的脖子。


    一碗肉湯,香噴噴的捧在手裏。


    湯是鹹的,喝到嘴裏是鮮的,咽到肚裏是甜的。


    十天裏,第一頓飽飯。


    她的笑,比湯還甜。


    肉骨頭真好吃,手上,嘴上,全是油膩膩的。


    等她吃飽喝足,他輕輕問:“為什麽不要命的找我?”


    為什麽?


    這個問題問住了她,她也不知道。


    她隻知道,一定要找到他。


    低下頭,才發覺自己穿了一身小女兒家的蒙古長袍。


    火紅的長袍,火紅的短靴。


    是他,一定是他,幫我換了衣衫。


    那豈不是再次被他看光?


    臉上飛起紅雲,比蒙古長袍還紅。


    她暗自做羞,沒回他的問題。


    他也不再追問,輕輕又問另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我?”


    愣了一下,揚起笑容:“白狐狸。”


    “不行,不行。”他失笑,對她講清:“既然你已能幻化人形,就必須有個人的名字。”


    “那你幫我取一個。”她的眼睛變亮,充滿期待。


    左思右想,幹脆聽個天命。


    他指向洞口,對她說:“我們一起出雪洞,第一個看到什麽,你就叫什麽名字。”


    她跳下雪床,拉住他的大手,隨他走出洞口。


    好大一個月亮!


    映亮了雪原,映亮了雙雙。


    “你的道場在草原,你一定懂蒙語,蒙語管月亮叫什麽?”


    “薩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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