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不散,絲雨未停。


    出了村口,便是官路,都是青石鋪就。


    經過整夜整日的雨水洗刷,青石透著明亮。


    地映著天,天含著地,有幾分水墨丹青的味道。


    “如此至陰的天氣,正是妖魔修養的時分。”白無常提著酒,在雨中醉步:“隻是不知道我那心尖兒上的美人現在何處?”


    步履淩亂,濺起水花。


    沿著官路行走,對麵迎來一個趕路女子。


    女子做婦人打扮,一身素衣,手執油傘,臂彎裏挎著一個包袱。


    遠遠看見有路上有提酒的醉漢走來,婦人怕招惹是非,忙低頭垂目,躲到路旁,讓他先過去。


    醉漢無意尋花問柳,隻是路過。


    兩人交臂有十幾步之遙,婦人突然輕喚:“公子,公子,請留步。”


    醉目回望,見婦人執傘走近。


    細細端量,她頭戴白花,五官細致。


    一副清瘦麵容,憔悴裏透著讓人憐惜。


    俏不俏,三分孝。


    正值大悲之際的年輕女子,十足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轉身立定,婦人走到近前,還未開口,已是珠淚連連。


    天下奇女子這麽多?一個接一個。


    “大嫂不要為難,有話請講當麵。”白無常抹去臉上的雨水,主動詢問。


    盈盈素手拭淚,婦人自包袱裏摸出一枚金釵,舉到他眼前,低眉輕說:“公子請看看這支釵的成色。”


    金釵做工精良,是如意形狀,有玉墜兒相映,稱得上是一件佳品。


    白無常不做品評,反問:“大嫂是要將這支釵賣給我?”


    一句問話,勾起婦人傷心,淚水悄然滑落。


    她輕泣,強忍悲痛:“昨日我與夫家趕路,途遇山裏歹人,我二人逃命的時候,夫家將我藏在樹洞裏,他獨自引走歹人,救下我的性命。但我夫家卻……卻……”


    已經哽咽,不能成句。


    “唉,世道險惡,哪有清平?”替她抱怨後,又問婦人:“我知道大嫂心裏苦,但這金釵?”


    “我想討回夫家的屍身安葬,但我一個弱女子,不敢向強人索要。我見公子一副英雄模樣,就想強求公子幫小婦人這一回,我身無長物,隻有這一支金釵相贈。”


    說話間,拋掉油傘,盈盈曲膝,就要跪下。


    連忙出手攙扶,卻不料雨天路滑,她竟然一頭栽到白無常的懷裏,昏了過去。


    佳人滿懷,桂花飄香。


    絲雨冷,素衣濕,曲線妖嬈。


    白無常輕輕一笑,隻顧賞目,也不喚醒她。


    少許時分,婦人轉醒。


    見自己躺在男人懷裏,素麵飛紅,急忙推開白無常,躲到路旁。


    緊咬嘴唇,道不盡委屈模樣。


    被雨澆透,身心俱寒。


    她紅唇微紫,打了一個冷顫,雙臂抱住自己,誰不疼惜?


    手指還有餘香,放在鼻下輕聞,白無常微笑:“我猜,待討回你夫家屍身後,你又無錢安葬。”


    喝了一口酒,又繼續說:“於是你便要賣身葬夫,然後就想委身於我。但我說,不行,因為我已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雅號紅菩薩,所以,大嫂還是少打我的主意吧。”


    他自說自話,好像已看破婦人的心事。


    被他拒絕,本應悲苦。她卻揚眉俏笑,“嚶嚀”一聲,撲到他懷裏。


    捶打他的胸膛,豔聲說:“郎君,這世上就你能討我歡心。”


    抱緊她,低頭一看,剛才還素身戴孝的婦人,此時已變回豔麗無雙的紅菩薩了。


    牽起她的手,輕問:“難道你還懷疑我對你的一廂真情?怎麽還要試我的心意?”


    嫣然一笑,巧舌回:“什麽試不試的,我幾時懷疑過郎君?人家剛才是和郎君鬧著玩的。”


    虛情假義也是情義,誰說無趣?


    “我在山裏給你留的禮,收到了嗎?”


    “你是說那些小妖的內丹?”紅菩薩撇嘴一笑:“收是收了,但沒太多用。那些小妖在正西妖界都是上不了台麵的,他們的內丹加在一起才能有幾年的造化?”


    “那倒也是。不過,如果是斷山力王的內丹……”


    他停下來,輕笑。


    話說一半的滋味最叫人難受。


    他肯為我去弄斷山力王的內丹?


    再也受不了這種誘惑,她踮起腳尖,親在他耳朵上,甜膩的說:“我知道郎君的本事大,如果想弄到正中妖祖的內丹,也一定不會失手。”


    摸了摸溫熱的耳朵,無限陶醉,輕笑:“斷山力王內丹的事,並不難辦。”


    轉頭陰鬱:“但如果過不去現在這一關,連正中妖界都走不到,還談什麽內丹不內丹?”


    “難道郎君有難了?是又短了錢用嗎?”生怕丟了力王內丹,忙將包袱塞到他手裏,急說:“包袱裏是我在燒煉小妖內丹時撿到的珠寶首飾,還沒來得及當成銀兩,郎君可以先應急。”


    那些不成器的小妖內丹她果然也要,還真是節儉。


    心中暗笑,接過包袱,果然有些分量。


    仍是愁眉不展,歎息說:“若想取斷山力王的內丹,須有道法童男子的相助,但他恐怕不會再與我前行了。”


    “怎麽?郎君和他破臉了嗎?”


    “不是,就算為了你要的初次元陽,我也會委曲求全。”搖了搖頭,再沉聲說:“是蛇王女兒和童女被人挾持了,如果救不出她們,就沒有送嫁一說,他也自然不會與我結伴了。”


    “原來是有人從中作梗!”恨恨的呸了一聲,又問:“難道以郎君和童男的本事,也鬥不過這人嗎?”


    有斷山力王的內丹做餌,無論說什麽,她都會信。


    “那倒也不是。”白無常搖了搖頭:“這人的本事沒多大,但卻是仙家的人,不太好下手。況且,又不知道她把童女和蛇王女兒藏在什麽地方。”


    束手無策,仰天苦歎:“這回可是真正的受製於人了。”


    隻要對手的本事不大,就不必怕他!


    “有什麽不好下手的?仙魔本就不兩立,郎君如果有顧忌,我來替郎君出這口惡氣。”紅菩薩推開白無常,眼神裏閃過不屑。


    走近她,納入懷中,輕輕撫著瘦背,長聲感慨:“有你這話,此生足矣。”


    情語後,又為難的說:“出氣不難,可以秋後算賬,首要之急是尋回兩人。”


    尋人?可真是問對了幫手。


    跳出他的懷中,咯咯一笑,調皮的一眨眼,反問:“郎君還不知道我的真身是什麽吧?”


    “你我已許終身,無論你的真身是什麽,我都歡喜不盡。”


    “好叫郎君開心。”紅菩薩又是豔笑:“我的真身是赤鏈蛇。”


    “難怪你的雅號是紅菩薩。”


    用手指刮去她臉上的雨水,疼愛的說:“其實你大可不必告訴我,我剛剛說過,你的真身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哎呀,少些甜言蜜語吧,我都要醉了。”緊貼著他,扭了扭柔軟的身子,讓他嚐盡甜頭。


    又輕輕問:“難道郎君不知道,蛇會打洞,是地遁的行家嗎?”


    “我恨不能把你含在嘴裏,怎麽舍得讓你鑽入地下?”


    他隻顧說情話哄我開心,看來已真的對我癡情。


    “難道郎君又不知道,天下尋味,蛇信子數第一嗎?”


    “所以?”微微皺眉,滿臉不解,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明眸巧笑:“隻要郎君指給我童女與蛇王女兒最後的所在,我就能尋到她們的去處。”


    有蛇信子尋味,還愁找不到人嗎?


    “原來你真是我的命中注定!”


    頓時麵目大喜,捧起她的臉就要親吻,又突然皺眉歎息:“唉,一時嘴饞沒忍住,又喝了酒,可別毀了你的摧心術。”


    摧心術不能受酒氣這一說,原本是紅菩薩編造出來推托白無常的,現在反倒成了白無常不與她親熱的最好借口。


    主動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她又對白無常叮囑:“既然挾持兩女的人是仙家的人,必能感知妖氣,我在遁地時,須不能讓他看出痕跡……”


    “你盡管行事,我來引開她。”不待她叮囑完,立即接言。反過來叮囑她:“救出童女與蛇王女兒後,切莫傷了她們。還須有她們做引子,才能吊著童男與我一路,也好盤算斷山力王的內丹。”


    “郎君也太小瞧我了,天下童女何其多?我就算再嘴饞,也不會打這個童女的主意,她身上可著落我的內丹還有童男的初次元陽呢。”


    有夢就好,管它成不成真。


    “我前生行了多大的造化,今世才能得一個聰明如你?”白無常滿意的一笑,揀起地上濕透的油傘,遮在她頭上。


    接過油傘,軟軟的與他偎在一起,無盡風情。


    溫柔了一會兒,順手給她指明方向:“村口第一家飯館,名為鄰家小廚,主人就是仙家,酒堂就是童女與蛇王女兒的最後所在。”


    隻要有味可尋,一切好辦。


    “好。我先在地下等,等郎君引了仙家出酒堂,我就立即行事。”


    拋開油傘,滑出他的懷抱,剛要遁地隱身,突然回頭皺眉問白無常:“郎君,我先前扮的小寡婦,自認沒有破綻,怎麽偏偏被你瞧穿了?”


    “藏身於樹洞逃命,周身哪會如此整潔?剛剛喪了夫命,途中哪買孝衣?從山裏走來,繡鞋怎能不染泥土?”白無常說完,輕輕一笑:“但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我對你日夜思念,佳人就在眼前,我又怎會認不出你?”


    自以為天衣無縫,卻隨隨便便就被他說出三個破綻。


    調皮的一笑,又準備幻化遁形。


    這次卻被白無常叫住。


    走近兩步,思量了一下,對她說:“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出手。”


    “你我之間,還談什麽勞煩不勞煩?”


    “要引出仙家出酒堂,須有一個人相助,這人少時便會前來。但此人偏偏是我要躲的人……”


    說到這裏,盡管左右無人,還是貼近她的耳朵,以手遮嘴,密告了一條計策,聽的紅菩薩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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