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戒。


    出家人不便深夜隨女子進佛堂。


    和尚送兩女到堂門口,便止住腳步:“此處可避雨。”


    兩女行禮邁進。


    和尚在堂外又叮囑一句:“佛前法器不可亂動。”


    說完話,和尚有些猶豫,好像還有話說,但又不便出口。


    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見他猶豫,薛血雪已洞悉和尚的心思:和尚廟裏不方便有女居士存身,怕世人懷疑佛祖門生不正派。


    對他打了一個佛禮,寬聲說:“大師請放心,在明晨香客到來之前,我姐妹自會離去,不會給大師招惹半分麻煩。”


    這女孩兒看似年紀不大,卻也懂佛理,


    既已解了心結,便不再多言,念了一個佛號,和尚轉身離去。


    佛像前,一盞油燈搖曳,造出如豆光亮,還不至於讓這裏不可視物。


    兩女在佛像前尋了兩隻供人跪拜的蒲團,挪到角落處,相依坐下。


    舉袖擦了擦頭臉上的雨水,相視一笑。


    繡鞋沾染了泥水,裹在腳上,冰冷難受。


    薛血雪悄悄對小姐說:“我幫你擋著,你先脫鞋子,把腳擦幹淨。”小姐為難的搖頭,輕聲拒絕:“別,這裏是佛堂,剛才大師說過,女人不能露腳趾。”


    真是老實人呢。


    “死心眼兒,他都不在了,還聽他的話?”咯咯一笑,又對小姐說:“那你幫我擋著,我脫鞋子。”


    “擋哪裏?”小姐混然不解,皺眉回問。


    用眼神指了指滿堂的佛像,笑說:“當然是不能讓這些羅漢、菩薩看到我的腳啊。”


    私語時,一陣爽朗的笑聲闖入。


    白無常邁進入堂,用羽扇指了指佛堂裏供奉的佛祖、護法與羅漢像,笑對薛血雪說:“你抬眼看看這滿堂大德,哪個不是打著赤腳?不用擋,不用擋,你的腳兒若被他們看了去,也隻能說是公平而已。”


    “呸!”狠狠啐了他一口,罵道:“偏偏就你生了一雙賊耳朵,隔著門什麽都能聽到,女兒家的私房話也是你該聽的嗎?不要臉!”


    肯罵我,至少消了一半氣。


    “不要臉總比不要命強。”走到供桌前,白無常轉身盤膝坐下:“外麵的雨越下越寒,能凍死活人,我借著佛光普照,可以烤烤衣裳。”


    裝腔作勢。


    再瞪他一眼,薛血雪起身,走到廟堂口。


    雨絲急促,打在石板上,四處飛濺,涼意漸生。


    黑暗中,不見黑無常。


    自語輕問:“冰人呢?馬車呢?”


    黑夜深處,劈了幾個無聲閃電。


    明暗交錯時,把佛堂映的有些恐怖。


    和尚自避雨長廊回轉,抱著一大團蒲草,腋下夾著兩卷蘆席。


    走到廟堂門口,立即低頭含目,避開二女之光,將蒲草、蘆席置在地上:“這些雜物可做鋪蓋,供女檀越夜晚休息,以解寒氣。”


    和尚口觀鼻,鼻觀心,未見人。


    白無常卻見到了和尚。


    見他關照兩女,立即起身合十,朗聲鳴謝:“大師心懷慈悲,定能得無量福報。”


    一句謙讓,引來和尚對望。


    一見白無常,和尚濃眉倒立,躍進佛堂!


    二話不說,先進了一套羅漢伏虎拳,與白無常拆起招來。


    羅漢伏虎拳取剛、猛、勁、烈四式,和尚舞得純熟,真好像一隻下山的大蟲,百獸稱王!


    不明白和尚為什麽下手,白無常哪肯與他過招?


    左右騰挪,避開拳風,出聲解釋:“我與這二位女居士同路,並非歹人,大師切莫誤會。”


    好端端的怎麽打起來了?


    薛血雪與小姐想拉架,卻被拳風逼退,不能近前。


    薛血雪出聲急呼:“大師,停手吧,這是我家仆人,不是做賊的。”


    和尚罔而不聞。


    招式連環,踏碎青磚無數,緊逼白無常。


    見他已下殺手,不得已,躍上佛像,伏在佛爺的肩上,對和尚笑言:“佛祖尚能容我,大師莫動殺念啊。”


    大和尚不能向佛像進招,便收起身形,點指白無常,怒喝:“鬼怪休逃!待灑家取了降魔寶杖,再與你講道理!”


    狠瞪他一眼,轉身縱去。


    躍出大門時,雙袖一擺,自外麵將大門合閉。


    和尚已去,薛血雪立即跑到佛像下,仰頭催促:“你還趴在那幹什麽?還不快逃?”


    一張小臉兒已經蒼白,嘴唇幾乎被咬破。


    “逃?我為什麽要逃?”


    他笑,自佛爺肩膀落下,安慰她:“大師說要與我講道理,我剛好舌頭寂寞,想與大師論論佛法。”


    不分青紅皂白,隻顧逞強。


    “哎呀!你這個混人!你難道聽不懂嗎?他哪是要與你講道理,分明是想打殺你。”


    想使勁把推他推門口,卻推不動。


    急得快哭出來了,軟下語氣,幾乎求他:“別逞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我怕你還不行嗎?”


    蛇王女兒也聚上來,共同求他:“我們不再這裏避雨了,和你一起逃吧。”


    何德何能,竟然得她們如此關愛。


    指了指廟堂大門,白無常苦笑:“我哪是逞強多事之人?要不是大師在門上下了符咒,我早就逃了。”


    門上有符咒?薛血雪忙跑去推門。


    一碰觸,木門立即化做石門,冰冷,推不動。


    “逃不了,該怎麽辦呀!”跺著腳,憋紅了臉,想不到辦法。


    走近薛血雪,對她一笑,又看蛇王女兒:“你們盡管寧神養氣,待會兒大師回來,我向他道過謝就會離去。”


    他被嚇傻了嗎?


    白了他一眼,實在沒有力氣與他置氣了:“人家要殺你,你道的哪門子謝啊?”


    “要謝,當然要謝!”他眨眼一笑:“要不是大師逼得緊,你又怎麽會不和我慪氣了呢?”


    “你這人!開玩笑不分輕重緩急,活該別人氣你一輩子!”


    罵完他,心情大好,一個沒忍住,撲哧一下的笑出聲來。


    這麽簡單就原諒他的勾三搭四,真是不心甘。


    剛想踢他一腳,堂門四分五裂。


    一隻月牙兒尖刃刺進廟堂,直取白無常的咽喉。


    尖刃上帶著剛風,殺氣逼近。


    揚手推開薛血雪,再旋身避過這一招。


    月牙兒擦著脖頸而過,皮膚上起了一層粟粒。


    一招逼退白無常,大和尚立在廟堂中央,將禪杖入地三分,喝指他:“鬼怪!既然已見到灑家的降魔寶杖,還不快快自我了斷嗎?”


    摸了摸脖子,歎一口氣:“被你打殺也是死,自我了斷也是死,大師這是不給人留活路啊。”


    苦笑後,又問:“大師想取我性命不難,但總要有個名頭吧?”


    “死到臨頭,還敢巧言令色!”和尚一聲怒吼:“你帶著陰曹煞氣,進我光明佛堂,就已是死罪!”


    懂了,他已看破我的身份。


    “佛門廣開,普渡眾生,我未施惡行,為什麽來不得佛堂?”


    “好個伶牙利齒的鬼怪!”橫杖在手,一聲暴喝:“別人來得,你就來不得!”


    蠻橫的一杖劈出,勢大破天,直砍向頭顱!


    降魔杖,有神通,專殺鬼怪。


    杖下的剛風,好像壓住了白無常的身形,不能閃躲,隻等著這一杖將他一分而二。


    薛血雪驚聲尖叫,蛇王女兒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眼見著便要得手,卻在離他的頭顱寸許之間,截然停下。


    大和尚幾次施力未果,這才發現杖身已被一條鐵鏈纏住。


    鐵鏈纏上杖身,寒意四起,冰的大和尚血液凝固,兩隻胳膊變成黑色。


    一雙手臂再也無力可施,降魔禪杖被鐵鏈生生奪了出去!


    和尚怒目回頭,隻見一個黑衣少年立在廟堂門口。


    劍眉炯目,英氣十足。


    將降魔禪杖拋回給大和尚,黑衣少年一步邁入廟堂,冷聲:“你說來不得,我偏偏站在這兒,看你奈我何?”


    “雖然不合折,但是卻壓韻!”談笑間,白無常走到黑無常身邊,再捧一句:“小爺文采勝昔,可喜可賀。”


    黑白二鬼,竟敢同來我佛堂尋事,今日要一並打殺了。


    “嘟!”大和尚點指怒喝:“佛堂之上,爾敢造次!難道……”


    話未說完,鐵鏈聲響。


    向左邊看去,一尊伏虎羅漢像被打去了半邊身體,隻剩下殘破的泥胎。


    “你要吵嘴,還是打架?”


    抖了抖鐵鏈上的泥沙,盯著大和尚。


    羅漢像被毀,犯下滔天罪行!


    和尚虎眼圓睜,濃眉緊擰:“鬼怪休狂……”


    嘩啦一聲,鐵鏈再響。


    右邊的降龍羅漢像也短了半尊。


    收起鐵索,冷哼一聲:“你說一句廢話,就毀一尊羅漢,一共十八羅漢,你還有十六句廢話可說。”


    看了看兩尊被毀的羅漢像,眼中現出不忍。


    白無常搖頭歎氣,對大和尚說:“你何必惹他?”


    三招過後,大和尚自知他肉體凡胎,不是黑白二鬼的敵手。


    不再敢多言,立杖在地,提起胸中一口真氣,向佛像跪倒。


    磕了三個響頭,緊握虎拳,將自己的口鼻打破。


    一口鮮血噴向佛祖身旁手持降魔杵的將軍像,仰天大呼:“今日有鬼怪壞我佛門,請護法尊者臨凡,助弟子鏟除惡鬼!”


    隻聞嘎啦啦一聲巨響,泥胎活了!


    將軍像走下佛壇。


    渾身泥土崩落,現出金身本尊,身高十丈有餘,高舉降魔杵。


    頭頂一柱白光憑現,頂天立地,隻映得一個昏暗的廟堂頓時亮如白晝!


    護法尊者朗聲一笑。


    “黑白無常君,今夜有命來,無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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