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雖然凶險,但來的快,去的也快。


    大漠被摧殘的狼狽,原本平坦的黃沙,立起無數小丘。


    剛才還遮天蔽日,此時又天光大亮。


    涼風去,烈日回。


    無情的烤曬。


    黑無常臉上數道血口,卻好似渾然不知。淩在半空中尋人,無跡可查。


    自沙暴的來處,斜墜了一個身影,摔到駝隊附近。


    這人頭發淩亂,麵目全非,長衫已被撕扯的襤褸,掛在肩上,十足狼狽!


    翻身自沙堆裏鑽出來,掏出耳朵裏的黑沙,到駝隊裏找了一個水囊,狂飲一口漱嘴,噴出沙塵無數。


    噴了十數次水,嘴裏終於幹淨了些,苦笑仰望黑無常:“謝小爺抬舉,你真信我有那等本事?能以一人之力禦沙?”


    人已丟,哪有心情與他鬥嘴?


    降下身形,看他的狼狽模樣,冷回:“我不信你有本事,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搖頭,苦歎:“我上輩子修了多大的福分,今生才能遇到你?”


    尋人無果,正在惱火。


    若不是他失守,人怎會丟?


    頓時將滿目陰鬱放在他身上。


    指著沙地上的兩件衣衫,喝斥:“不小心看護,這就是下場。”


    白無常以手做梳,猛撥亂發,抖落發中沙粒:“知道了,知道了,剛才遠遠見小爺在半空中尋找,我就知道貨肯定丟了。”


    他滿不在乎,更讓黑無常惱火,沉聲質問:“在蛇王府邸,你不在意紅菩薩的性命,還有情可原,畢竟她隻是妖。但現在關乎人命,你還敢嬉笑?”


    人命?


    不禁暗笑,他又何嚐在乎過人命?


    在豐都幾年,陽壽未到又被他打碎魂魄的人命又豈在少數?


    未免招他動手,不再與他嬉笑,正色說:“按理說,如果要尋人問事,該找此方土地神,隻是不知道萬裏黃沙,有沒有土地神的道場。”


    此話有理,剛才情急中,自己竟沒想到。


    “有或沒有,一試便知!”


    揚起手中鐵鏈,劈向黃沙。


    沙塵頓時漫天,不弱於方才的沙暴。


    沙雨四濺,放出萬點寒光。


    “小心駝隊!”白無常大叫一聲,縱身搖扇舞風,擋住濺向駝隊的沙雨。


    狂風襲下,千絲萬縷的長衫也終於掛不住肩頭,隨沙去了。


    沙地被砸出一個幾丈的深坑,深坑下麵沒有土地神,還是沙子。


    吐出塞嘴的黃沙,白無常歎了口氣:“小爺是從哪學來的召喚土地之法?盡是些野路子!”


    難不成懶酒鬼會請神?


    側目相問:“該怎樣?”


    抖了抖身上的黃沙,再說:“你砸破人家大門,誰願理你?得以禮相待。要掐訣念咒,感動天地。”


    原來有口訣。


    點了點頭,催他:“念。”


    “誰?”睜大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搖頭苦笑:“我哪會呀?”


    既然不會,還敢多言?


    平白浪費許多時間。


    劍眉倒立,蠻橫的一拉鐵鏈,怒斥:“尋不回她們,你來抵命!”


    繞來繞去,還是想拿我撒氣。


    “小爺真是講理,弄丟了貨,大家都有責任,怎麽都著落在我身上?”


    雙掌一拍,突然恍然大悟:“這倒也沒錯。世間理,強者得。誰讓小爺的威風大,煞氣大,本事大呢?”


    鐵鏈聲響,冷目寒冰。


    恐怕再多說一個字,就要挨揍。


    白無常不再作相,轉身對著唯一完好的馬車大喊:“都聽到了吧?你們要是再不出來,我就得給你們償命了。”


    馬車裏傳來咯咯一聲輕笑:“還以為你們真能召來土地爺呢,本來想見見,誰知道是假的。”


    俏笑聲落,雙爽霜跳下馬車,她已換了一件黃衫子,麵目安然。


    蛇王女兒隨後下車。


    危情剛去,餘驚未了,她的腿有些發軟。


    雙爽霜走近黑無常,指著地上的衣衫,笑說:“這個餿主意是他想出來,怕助你去擋沙的時候,出什麽意外,就用破木頭喬裝了我與小姐,讓我們藏在馬車裏,這才叫萬無一失。”


    難怪方才砸沙起雨時,懶酒鬼拚命護著駝隊,是怕我誤傷了兩女。


    既然兩女無恙,黑無常便放下陰沉。


    見他麵色緩和,白無常笑言:“小爺,現在能饒過我的性命了嗎?”


    這人看似慵懶,卻臨危有序,也算機智。


    收起鐵鏈,對他點頭:“還算周全。”


    “禦沙時,小爺陷我於險境,尋人時,又要殺我賠命,難道毫無歉意?”


    平和的目,又再陰冷。


    雙爽霜忙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白無常,笑說:“行啦,見好就收吧。”


    幾人收拾行囊。


    三架馬車,隻剩一架。


    所以,三車貨物,隻能保留一車。


    有換乘的駱駝和無須再拉車的馬匹可用,幾人一番忙碌,將一架馬車上的貨品重新成捆,分擔給了駱駝與馬匹。


    還剩兩車貨,無論如何也得舍棄一車。


    一車是水資,一車是金銀。


    蛇王女兒鋪開氈毯,收拾財寶與古董,白無常皺眉問她:“要扔的東西,幹嘛收拾起來?”


    滿地的黃白之物,極盡璀璨光茫,這些東西若要拿到中土,雖談不到富可敵國,但至少能買下半個城來。


    難道就這麽扔在黃沙裏?


    見蛇王女兒不舍,白無常轉頭問雙爽霜:“沙漠裏,最珍貴的是什麽?”


    立即知道他是想借自己的嘴,勸動小姐。


    雙爽霜聳了聳肩:“水。”


    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沙漠裏的水,多少金子一壺?多少金子一碗?多少金子一滴?”


    笑著搖了搖頭:“不賣。”


    再問她:“隻帶金子不帶水,能不能走出沙漠?”


    揚起下巴:“妄想。”


    回頭看向蛇王女兒,笑問:“小姐聽懂了嗎?”


    聽懂了,但要她親手拋掉這些財寶,仍是不舍。


    白無常兩步上前,蹲在氈毯旁,抓起幾錠金子向東拋去,抓起一把珍珠向西拋去,笑說:“若遇有緣人,這些財寶必會重現天日,如果沒有,就讓這些累贅陪伴沙漠吧。”


    從未見有人這麽豪氣的拋灑金銀。


    雙爽霜高興,也湊上前,抓起金銀,向四周亂拋,笑著大叫:“別人打破頭想要你們,我們卻偏偏不稀罕,好神氣呀,好闊氣呀!”


    轉瞬間,財寶已散。


    喝了口水,兩人對視一笑,白無常問她:“還需幾日才能走出沙漠?”


    “如果走商路,需要半個月,如果走近路,隻需三日。”


    半個月與三日?


    不禁大惑不解,又問:“怎麽相差如此之大,為什麽近路不是商路?”


    耐心的講給他聽:“商路平坦,有三處水源可用,如果沒有沙暴與歹徒,可以平安的走出去。近路上沒有水源,全是暗湧流沙,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沙流,一命烏呼。”


    原來是平安與凶險。


    舉掌遮住頭頂烈日,白無常轉頭問黑無常:“小爺喜歡走商路,還是走近路?”


    未待回答,被雙爽霜搶了話頭,氣哼哼的對白無常叫嚷:“幹嘛問他?不是說好了的,一路上聽我們的嗎?”


    小爺得罪了她,她便事事要與小爺爭勝。


    隻好再問她一遍:“主人喜歡走商路,還是走近路?”


    得意的揚起下巴,據理分析:“剛遇到過沙暴,沒理由再遇到,夜裏風也被嚇跑了,憑咱們的身手,遇到尋常歹徒也不打緊,當然是走商路!”


    黑無常平時少語,此時卻突然插言:“正合我意。”


    你也想走商路?


    偏不合你心意,誰讓你那夜凶我?


    聽到黑無常讚同,雙爽霜立即沉下小臉兒,對白無常說:“我改主意了,走商路太慢,咱們走近路!”


    黑無常不再看她,慢慢轉身,負手而立。


    雙爽霜對著他的後背做了個鬼臉,好像贏了這一陣。


    小爺聰明,設計巧妙,隻用了四個字,便讓她上當。


    “好,全憑主人安排。”白無常讚同附和後,又笑問她:“剛才扔金子扔的過癮嗎?”


    想起方才的豪舉,拍手連呼:“過癮,過癮,這是我活的十三年來做的最過癮的一件事!”


    隨著她的歡聲笑語,白無常又進一句:“接下來,你要做一件更過癮的事。”


    “啊?”眼神裏頓時充滿新奇:“還有什麽比扔金子更過癮的呢?”


    “把剛剛扔出去的金子,再一件、一件的撿回來。”


    雙爽霜不解:“為什麽?”


    臉上現出一副迷相,與她認真的算賬:“如果隻走三天的路,這些金子我就算自己背,也要把它們背出沙漠,至少能買下三十個酒窖、六十個飯館兒……”


    “這些金子能值這麽多東西啊?”


    “還能買九十家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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