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帳篷裏隻餘二人清淺的呼吸聲。


    空氣凝滯般安靜。


    帳篷外頭,喜鵲見裏麵的燭火滅了,登時便要進來查看。


    程鴿一把攔住她。


    喜鵲與他對視片刻,瞬間明白過來。


    停住腳步,唇角含笑看著黑下來的帳篷。


    裏頭,夏桉對著盛枷堅挺的後背,低眉忽然出聲。


    “大人,這段時日,你在京中定親了嗎?”


    盛枷幹著嗓子回:“沒有。”


    他在黑暗中回頭:“怎麽?”


    夏桉眼角染了笑,停了一會兒,道:“知道了。”


    盛枷身上升起一陣莫名燥意。


    知道了又是何意?


    夏桉借著外麵投射進來的些許光亮,將藥粉灑到了盛枷的傷口上。


    -


    程鴿和喜鵲蹲守在外頭,想象著裏麵二人在黑暗中的情形。


    不覺雙雙都有些激動。


    自家主子跟對方有情,他們心知肚明。


    真希望這兩個人就此能發生些什麽。


    正期待著,卻見盛枷突然挑開簾子從黑漆漆的帳篷裏走了出來。


    臉上表情,很僵硬。


    他對著喜鵲道:“燭火滅了,為你家姑娘點上。”


    喜鵲:“啊?哦。”


    程鴿則追在了盛枷的身後:“大人,你可跟夏三說了什麽?”


    “沒有。”


    “夏三可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


    程鴿不死心。


    “屋裏黑成那樣,你們什麽事都沒發生?大人別見外啊,跟我講講唄。”


    明眼人誰還看不出來,他們倆就是互相有意思的。


    盛枷眸光泛了黑,看著東方已經微微泛紅:“天亮了,你即刻帶人去采買藥材。”


    程鴿:“……”


    喜鵲進了屋內,將燭火為夏桉重新燃上,然後沉吟了一會兒,好奇道:“姑娘,剛剛,你可與盛大人說了你的心意?”


    夏桉垂眸看看自己,幾日未沐浴,頭發淩亂,身上髒兮兮。


    “再等等。”


    喜鵲看出她的心思:“即便姑娘這般憔悴模樣,盛大人也根本拒絕不了。盛大人對姑娘,可以說疼惜得不能再疼惜了,這麽遠的鳳合縣,他都能及時營救,實在是一顆真心藏也藏不住。”


    夏桉斂眉:“所以說,我會跟他說明心意的。我會主動說。”


    “真的。”


    “嗯。”


    -


    次日,所有藥品均采集到位。


    而蠍子和蜈蚣也在傍晚時分被程鴿從百靈山莊給弄了回來。


    不知他如何與那古怪的莊主交涉的,這次那莊主不僅給了足量的幹蠍子和幹蜈蚣,甚至將手裏的活蠍子和蜈蚣也一起貢獻了出來。


    程鴿還毫發無傷。


    想想王長燁。


    到底還是有些差距。


    城裏逐漸恢複秩序。


    武光祖自盡了。


    留下一封遺書,稱他因一時鬼迷心竅,想要貪圖朝廷撥下來的巨額治理瘟疫的銀兩,故意製造了這場瘟疫。


    隻是事態發展到不可控的局麵,他才決定屠城,以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自知罪無可恕,以死謝罪,以告慰逝去的亡靈。


    而他搬來的救兵,大多在盛枷他們進城之時,大麵逃逸。


    次日,夏桉和喜鵲進城的時候,心裏隻覺悲涼。


    昨夜的屠殺令原本就蕭條的城鎮變得麵目全非。


    店鋪被砸,屋舍被燒,一派殘破景象。


    路過之處,偶有幾處因為火沒有滅幹淨,還冒著黑煙,看著蕭瑟不已。


    城內活著的民眾,凡染了病的,已被安置到新的隔離區中。


    沒有染病的,還活著的,寥寥無幾。


    夏桉和喜鵲走過街道,重又回到了昨夜被血洗的隔離區。


    此處除了地上還沒有來得及處理的屍身,已經沒有人了。


    士兵正在清理昨夜的戰場。


    將一具具百姓屍身抬到了外麵架起的柴堆之上。


    夏桉看著滿目瘡痍,心裏緊繃繃得發疼。


    這些人,很多她都認識。


    他們曾一起暢想著瘟疫過後的美好生活,如今卻已沒了聲息,葬身於此。


    夏桉走著走著,看到了一卷染血的畫卷,展開的一角畫卷中,是一幅街頭熱鬧景象。


    她猛得將那畫卷撿起,將整個畫卷展開。


    一幅完整的鬧市景象在呈現於眼前。


    上麵有一間木匠鋪,有一間裁縫鋪,還有鐵鋪,茶樓,酒肆,一個身材圓潤的中年婦人坐在街邊賣餅。


    一個穿著花衣裳的姑娘,坐在一旁陪她聊天,一看就是秦姑娘與趙大媽。


    而他們的身後,便是一個叫青竹書畫坊的鋪子,門口站著一家三口,正笑盈盈地迎著客人。


    夏桉持畫的手發顫。


    是宋先生承諾要送給她的畫。


    這時,盛枷走到她身邊站定,問:“這是什麽?”


    夏桉道:“是鳳合縣,是真正的鳳合縣。”


    盛枷扯起畫的一角,看了須臾。


    夏桉輕道:“你信嗎?這裏的人,我都認得。”


    盛枷幫著她將畫收好,放到她的手中。


    “鳳合縣還會是鳳合縣。”


    “會嗎?”


    “會。”


    夏桉想起一件事:“大人,你覺得,此事真的隻是武光祖所為嗎?”


    “武光祖我雖不認得,但一個小小縣令,若沒人相助,難成此事。”


    “那能查出背後之人嗎?”


    “雁過留痕,總能將其揪出來。”


    “大人,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江州司理參軍王長燁,此前曾在這裏協助太子殿下治理瘟疫。”


    盛枷點頭:“此事我知曉。”


    也是,二順應該是與他稟報過。


    “他前幾日說府衙有案子,回了府衙,但昨日暴亂之前,他回來過。”


    盛枷看著夏桉:“回來作甚?”


    “他,”夏桉頓了頓,“將我一個人叫醒,說他有法子弄到藥材,要我跟他出城去采買。”


    盛枷看著她。


    “我跟著他,到了城門口。我當時急糊塗了,後來意識到,他並不是要帶我去弄藥材,她應是想帶我出城,躲避這場災禍。”


    盛枷眼底像淬了冰:“他可有傷你?”


    “沒,倒是我,我甩了他一巴掌。”夏桉解恨道。


    盛枷心中暗舒口氣:“甩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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