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黛瓦的官驛早已被衙役們灑掃一新,簷下新掛的鎏金燈籠在朔風中搖晃。


    珙城縣令朱兆昌帶著縣丞、主簿等一幹屬官跪在石階前,官袍下擺已沾滿雪泥。


    “臣等恭迎公主殿下!”他額頭抵在凍得發青的手背上,聲音隨著嗬出的白氣顫抖,“臣等已在花廳備下洗塵宴,請殿下……”


    “朱縣令,”時安夏踩著錦墩下轎,玄狐大氅掃過積著薄雪的石階,轉身立定,居高臨下,“洗塵宴就免了。兩個時辰內,本宮要見到淩州知府、通判,還有守備將軍。你速去通傳,勿要耽擱。”


    在黃昏時,幾位被點名的官員齊聚珙城恩驛行館。其中這位淩州知府,正是被外放出京的吳宏博。


    此人原先是禮部侍郎,偶有一日被明德帝大半夜宣進宮跪在禦書房門外後,就和其他兩位官員一起被調離京城。


    另兩位官員,一是卓祺然的姐夫,原戶部侍郎王承佑;另一個是吏部侍郎陸世良。


    這三位同時也是上一世攛掇著給梁國恒帝下毒的人。這一世早早被外放,正是與此有關。


    吳宏博是到淩州做了知府後,才發現自己得了重用。


    原來他才是明德帝的馬前卒!他才是為萬歲爺禦駕親征打頭陣的!


    怪不得要將他調離京城呢!


    鐵馬城沒被宛國占之前,就歸屬於淩州。如今北翼收複了失地,自然也歸屬淩州。


    吳宏博瞧著公主尤其親切,“公主殿下,臣等來遲,還請恕罪。”


    時安夏掃了一眼這位前世算得上忠臣卻辦了壞事的臣子,又看了一眼北茴。


    後者會意,立即捧出雕龍鎏金匣,取出一卷明黃雲紋聖旨,雙手高舉過眉,肅立一旁。


    “聖旨在此。”時安夏聲音清冷。


    官員們慌忙跪伏於地。北茴緩緩展開聖旨,將正麵朝向官員展示,卻始終保持著三尺距離。


    “奉天承運”四個朱砂大字在絹帛上熠熠生輝。


    一息後,北茴收了聖旨,鄭重放回匣中。


    時安夏道,“淩州如今是本宮的封地,望各位同心協力,同舟共濟,幫助所有剛收回來的城池百姓渡過難關。尤其是……”


    她冷眸落在吳宏博的頭頂,“知府大人到現在也沒聽說鐵馬城無藥無大夫?百姓患一個風寒,就會被奪走性命。”


    這父母官是怎麽當的?


    吳宏博抹汗,“公主息怒!公主有所不知,淩州諸地都不富裕,許多地方土地不好,糧食不夠吃。鐵馬城等地至少還有朝廷撥糧撥物,其他地方……唉……公主是不知道慘狀。”


    他也想幹出點成績,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又不是神仙!


    時安夏沉著眉眼,視線正好掠過吳大人鬢角。發現短短時日,在京中養尊處優的吳大人已經白了頭。


    不由得軟了聲,“都起來吧。如今不是互相指責推諉的時候,先議事,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這之後的三日,整個淩州官衙的銅鈴再未停歇。驛馬踏碎晨霜,差役往來如梭,沉寂多年的州治竟顯出幾分戰時氣象。


    半月後,大雪本該封山的時節,官道上卻始終蜿蜒著一條墨線——那是北翼官兵用鐵鏟與血肉在雪幕中撕開的通路。


    士兵們輪番上陣,掌心凍裂的血痕將鏟柄染成赭色,卻無一人停歇。


    一輛輛蒙著油布的馬車在雪道上艱難蠕動,車轍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車夫們嗬出的白氣凝成冰碴掛在眉梢,卻仍將藥材等物準時送抵每一個受災的城池。


    百姓們自發給鏟雪開道的士兵們送水送糧。婦人們提著粗陶壺,滾燙的薑湯在寒風中騰起白霧;老漢們推著獨輪車,把家中最後幾塊黍餅塞進士兵凍僵的手裏。


    就連半大的孩子都飛奔在官道上,踩著沒過膝蓋的積雪,稚嫩的嗓音唱著童謠,“風咬手,雪沒腰,官道上的軍爺掄鐵鍬。娘煮湯,爹扛包,娃娃送飯踩冰橋。公主的馬車打頭過喲,咱淩州人,風雨同舟不彎腰!”


    缺糧的地方,由公主調度,將本應撥往鐵馬城等失地的糧食分撥過去。


    她令行禁止,說一不二。這其中,邱誌言起了大作用。


    邱誌言便是此時嶄露頭角,能力備受矚目。


    岑澈帶著謝槐來恩驛行館報備謝家行事進程,時安夏便隻會“嗯嗯嗯”,頻頻點頭。


    遇事需安排的,她一律看向邱誌言,活脫脫一個沒頭腦的草包公主。


    岑澈下來便跟謝槐說,“瞧,我說什麽來著?她就是一傀儡,沒頭腦的。你瞧著如今淩州風風火火,全都是下頭這些官員能幹。”


    謝槐點頭稱是。


    但不管如何,他見到了公主,也見到了鐵馬城守將吳將軍。這些人全都是實打實的朝廷命官和將領。


    他謝家就是混一輩子,也很難見到這些人。


    疑慮盡去,謝槐要掏空謝家家底來救這場災,直急得隨從小廝們嗓子冒煙。


    岑澈這幾日更高興了。他得到一個重大消息,淩州劃入了公主的封地。


    他向來溫潤如玉的眉眼,都變得鋒芒畢露,灼灼生輝。


    北翼是他的福地啊!老天真有眼!


    若淩州是公主的封地,以他在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啊哈,那還不是行事方便得很?


    岑澈一日又去尋公主,偏撞見了傳說中的夜尋。


    他腳步驀地一滯,脊背繃得筆直。早聽聞蠱師殺人無形,此刻廊下擦肩,仿佛連衣袂相觸都會染上劇毒。


    他側身欲退,卻見那道玄色身影如鬼魅橫亙前路。


    霜刃般的目光刮過喉結,夜尋的聲音比雪還冷,“你怕我?”


    岑澈抖了一下,麵上卻浮起慣常的散漫笑意,“閣下說笑了。”他故意將“閣下”二字咬得輕佻,“素未謀麵,何來懼意?”


    正在這時,卓祺然來了,恭敬向夜尋行禮,“師父,公主找您議事。”


    北茴也來了,“謝公子,公主有請。”


    夜尋冷眸一睨,“不去了。”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北茴陪了個笑,“謝公子見諒。我們公主見了夜尋先生也得禮讓三分。您以後見著他繞著走就成,千萬別惹他。”


    岑澈十分委屈。我分明已經繞著走了啊。


    他屬下的密報確實沒錯,那夜尋就是個怪老頭!


    他便知,以後見著夜尋需繞著走,盡量不碰頭。他這麽想著的時候,眼前一亮,看到了心儀的女子,心頭陡然撲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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