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赫用半生不熟的北翼語諷刺,馬楚陽用半生不熟的宛國語回應。


    原本還有許多宛國士兵,沒來得及仰頭仔細看城樓上掛的是誰。


    經這一提醒,都紛紛去看吊在城樓上的屍首,心下皆大駭。


    桂城太守!午勒!


    那本是個多麽強悍又噬血的人!如今竟人首分離!


    死得如此潦草嗎?


    北翼人何時變得這般凶殘?


    馬楚陽素來擅攻人心,人家刀都遞他手上了,豈能輕易放過?


    少年依然輕狂桀驁,“跪下喊爺爺吧!狗日的宛國人!沒進化好就跑出來丟人現眼!”


    唐星河吐了一口血沫,笑聲張揚,“咱哪有這麽畜生的孫子!”


    馬楚陽縱聲,“對對對!我星河哥說得都對!一把火燒了你們的太守衙署,快看,現在還火光衝天!”


    遠處,紅光閃動,正是太守衙署的方向。


    宛國人看著火光照亮天際,一個個猩紅了眼。


    生了怒意,更生懼意。


    北翼人強得可怕!這個念頭一旦生起,心抖手也抖。


    要知太守衙署層層守衛,這幾個少年是怎麽做到在裏麵殺了人,然後放火燒了衙署,最後還能將午勒的屍首懸掛在城樓之上?


    宛國士兵手裏的刀綿軟下來。


    馬楚陽笑罵著,手上卻未停,又殺了幾個怔愣著看火光的宛國人。


    夜風起,吹動城樓上的繩子。


    屍首隨風搖曳。


    戎赫沒占到口頭便宜,看著親哥哥死不瞑目的頭顱,暴跳如雷,氣恨得嘴都歪了,“殺!殺了這些北翼狗!”


    馬楚陽撿起一把宛國士兵掉落的長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張揚桀驁的弧度。


    刀尖過處,是宛國士兵的哀嚎和鮮血。他笑得狂傲不羈,“來啊!爺爺教你們做人!”


    瞬息之間,八個北翼人都長刀在手。


    唐星河一聲厲喝,“雁行臨霄漢,長刀照雪寒。”


    雁行陣成,呈倒人字形。


    八人身影驟動,刀光如雪,在夜色中交織成一張凜冽的殺網。


    頂在最前麵的,仍是唐星河。他長刀橫掃,刀鋒所至,血濺三尺。


    胸口重新燃起了戰意,他的狂笑在夜風中傳送:“讓宛賊見識什麽是北翼兒郎!”


    八柄長刀同時錚鳴,刀光如銀河傾瀉,將撲來的宛國士兵硬生生劈開一道血浪。


    聲震四野,寒光染血。


    刀陣驟合,八人一體,倏忽交錯,刀鋒過處血浪翻湧。


    一會兒是個人字,一會兒是個一字。


    宛國士兵的火把已連成一片赤潮,卻見雁行刀陣鋒芒更盛。


    不知又戰了多久,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北翼先鋒隊的刀,終於慢了。


    刀鋒不再淩厲,呼吸粗重如裂帛。握刀的手虎口崩裂,血與汗混著往下淌。


    北翼兒郎不是鐵打的,血肉之軀終究會力竭。


    站在最後的那名北翼兒郎,膝蓋一軟,轟然跪地。


    他的後背早已被砍得稀爛,箭矢、刀痕,層層疊疊,凝結的血痂又被新湧出的熱血浸透。


    他死死攥著刀,刀尖插進土裏,撐著身子不倒。


    北翼男兒可以死,但不能跪著死。他又撐著刀柄緩緩站了起來。


    眾人聽到動靜,扭頭看他。


    見月光下的血人已然快到了盡頭,唐星河心頭大慟,淚水滑落臉頰,猛地提了口氣,高喊一聲,“北翼唐星河!”


    要將自己的姓名,烙進這片土地。眾人隨後跟上。


    “北翼馬楚陽!”


    “北翼楊斷嶽!”


    “北翼林碎甲!”


    “北翼江風!”


    “北翼謝硯塵!”


    “北翼段開影!”


    那最後一個北翼兒郎原本已搖搖欲墜,膝蓋半曲,刀尖拄地。卻是刹那間猛提了一口氣,脖頸青筋暴起,吼聲炸裂夜空,“北翼——池越!”


    嘶聲竟壓過宛國人聲,比戰鼓更烈,驚得麵前敵兵動作一滯。


    池越不止是提了一口氣,更是提起了全身最後的熱血。


    他反手撩刀,刀鋒自下而上劈出,將最近一名敵軍自胯至肩斬成兩段。腸肚尚未落地,染血的刀光已橫削向第二人咽喉


    “鏘!”兵器相撞的銳響。


    “噗!”刀刃入肉的悶響。


    池越的刀卷了刃,卻用刀背砸碎了第三個敵人的麵骨。他的虎口早已撕裂,握刀的手白骨森森,可指節仍如鐵鑄般緊扣刀柄。


    唐星河一邊殺敵,一邊扭頭看向池越。


    口中再喊出陣語,變幻成防守陣,欲護住池越。


    池越猛地咳出一口鮮血,卻咧嘴笑了,染紅的牙齒在火光中森然刺目。


    “先鋒使……我要先走一步了。”話音未落,一柄彎刀自暗處突襲,寒光直取他腋下空門。


    唐星河瞳孔驟縮,右手短刃已然脫手。


    “錚!”


    短刃後發先至,精準撞偏彎刀軌跡。刀鋒擦著池越身體劃過,血衣又碎了一片。


    池越渾若未覺,反而借勢旋身,手中殘刀狠狠劈進偷襲者的鎖骨。


    “噗嗤!”刀刃卡在骨縫裏,他竟不拔刀,而是合身撞上,用額頭猛砸對方麵門。


    鼻骨碎裂的悶響中,池越踉蹌後退,胸前赫然插著半截斷箭。


    原來那偷襲者垂死之際,竟折箭捅入他心窩。


    池越吐著血沫大笑,反手拔出斷箭擲向敵群,聲音戛然而止。


    眾人驚得齊齊大喊,“池越!”


    池越倒下,再未應聲。


    唐星河卻急道,“池越!聽,什麽聲音!快聽!”


    他是想叫醒池越,也是在叫同伴們聽。


    三長一短的號角聲!


    是幻聽嗎?


    眾人也在聽。


    池越已不能應聲,但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分明聽到三長一短的號角聲。


    是駙馬來了!


    但他睜不開眼,隻想長眠而去。


    太累了!太痛了!感覺身體全散架了!


    他聽到唐星河在喊,“池越,堅持住!是我們先生來了!”


    馬楚陽也在喊,“池越不要睡,你堅持住!先生來救我們了!”


    池越隱隱地想,駙馬在這幫雲起書院的學子心裏,何止是“先生”,分明就是神明!


    是踩著祥雲而來的神啊!


    可是神也救不了他。池越想努力睜開眼睛,卻終是睜不開了。


    他漸漸沉入黑暗,耳畔的廝殺聲越來越遠,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紗。


    他感覺自己正在不斷下墜,可嘴角卻掛著笑。


    “來生……”池越的喉結微微滾動,鮮血從嘴角蜿蜒而下,“還做北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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