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河有一個大膽的作戰計劃。


    自以為天馬行空,驚世駭俗,無人能敵。


    以月光為燭,大地為紙,意氣風發的少年手裏握著一根樹枝,在鬆軟的泥土上畫出一個簡易輿圖來。


    泥土上布滿了各種符號和線條,有的代表山川,有的代表河流,還有歪歪扭扭的小人代表士兵。


    少年搖頭晃腦,侃侃而談,得意揚揚。熟讀過的兵書在胸腔裏奔湧,恨不得把每一個技巧都用上。


    最後,他用樹枝在泥土上劃出一道弧線,“這裏,這裏,各布下一支千人奇兵,就可在黃岩山打個出奇不易……”


    岑鳶看著唐星河滿臉求表揚的樣兒,嫌棄地問,“這就是你想了好幾天的方案?”


    唐星河瞪大了眼睛,“表妹夫,難道這方案不可行?”


    這可是他熬夜磨出來的呢,現在眼下都還是烏青。


    岑鳶隨手扯過他手裏那根樹枝,從中畫出一條道來,“如果這裏有敵軍埋伏呢?”


    唐星河難以置信,“這裏怎麽可能會有埋伏?不可能有路啊,輿圖上都沒標注。”


    岑鳶扔了樹枝回營帳,月光拉長他修長的身影,“敵軍根本不會選擇在黃岩山設伏。”


    唐星河不服氣,“為什麽?”


    岑鳶不再回他話。


    唐星河跟馬楚陽次日領命出發探路,隔了兩日回撤時,大批兵馬即將度過黃岩山盤口。


    兩人均是一臉崇拜,“表妹夫什麽都知道,黃岩山真的有條險峻無比的小路。”


    且,敵軍確實沒在黃岩山設伏。


    大軍兵馬齊齊通過黃岩山盤口,在暮色將落時進行安營紮寨。


    唐星河和馬楚陽一左一右圍住岑鳶,“先生……”


    岑鳶掀眉看著二人,“怎的不叫表妹夫了?”


    唐星河收斂了嬉皮笑臉,一臉正色,“先生在上,學生有惑。”


    “問!”


    “先生怎知黃岩山西北有條險峻小道?輿圖上並沒有標注,看起來分明就是懸崖峭壁。”


    “我曾走過。”


    唐星河:“……”


    原來這就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意思。好吧,認了。


    還有一問,“先生又如何判定敵軍不會在黃岩山設伏?”


    要知,黃岩山地勢開闊,確實不適合大軍埋伏。


    可如果是由斥侯組成的細作,就另當別論了。其中身手矯健者,隻需數人,便足以在山間設下陷阱,或是在關鍵時刻發動奇襲。


    重點是,敵軍的目標不是大軍,不是糧草,而是明德帝。


    早在離京之時,大捷傳來,北翼就探得確切消息,說宛國集結了北翼境內所有細作,務必要對明德帝一擊擊中,方能雪恥。


    “清塵計劃”已剿殺了部分宛國奸細,但仍有數量龐大的細作隱在境內,以行商等名義進行各種破壞行動。


    明德帝禦駕親征,確實能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可同時,一國天子在外行走,也是一個移動的活靶子。


    所以敵軍的目標如果是明德帝,黃岩山才是最適合設伏的地方。


    偏偏最適合設伏的地方沒人設伏,好沒天理啊。唐星河仍是不服氣,唧哩呱啦把自己的想法如竹筒倒豆子,全倒了。


    陽光將樹的陰影投在岑鳶冷峻的麵容上,顯得那雙眼睛愈發深邃睿智。


    他看著唐星河,淡淡道,“你都能想到對手會在黃岩山設伏,對手又怎會真的在黃岩山動手?”


    馬楚陽聽得腦仁疼,眨巴著一雙漂亮的眼睛,“難道不是因為我星河哥聰明才想得到嗎?”


    岑鳶的目色掃過兩個發光的少年,“製定方案前,你們都不探查敵軍的指揮是誰?”


    說完翻身上馬,打馬而去。馬蹄聲在寂靜的山道裏格外清晰,揚起一陣輕塵。


    陸桑榆看著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背影,對唐星河道,“指揮是烏容的親兄,叫格多。此人陰狠,擅揣摩人心,常反其道行之。”


    唐星河一言難盡,“你怎知得這般清楚?”


    陸桑榆是文官,也是隨行出征的記室,負責撰寫軍報、記錄戰事、傳達命令,處理軍中文書。


    他答,“駙馬說的。”


    唐星河:“……”


    馬楚陽:“……”


    陸桑榆一手拍一個,“有的東西不是光靠聰明就行,也不是紙上談兵就能成功。駙馬在京中時就把對手查得清清楚楚了。”


    唐星河與馬楚陽相視一眼:呃,你先生還是你先生啊!


    又隔幾日,唐星河不敢再說“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隻將挑燈夜戰做出的作戰計劃呈給岑鳶看。


    當時,有許多人在場,明德帝也在。


    岑鳶看過,說有進步,但……仍舊不能用。他語氣肯定,“你這個計劃必勝。”


    馬楚陽摸了摸頭,“既然必勝,為何不能用?”


    岑鳶耐心回答,“因為這是以不計將士性命為代價取得的勝利。這樣的勝利,看似勝了,實則敗了。可聽得懂?”


    用人命堆出來的勝利,是最無奈的勝利。如同上一世,多少血肉之軀鑄就一場久違的勝仗,卻是令人痛哭流涕,痛心疾首。


    這一世,他絕不願再經曆這樣的傷痛。


    戰爭不能避免死亡,卻不能用人命堆砌。在場的人齊齊心中一凜,包括明德帝在內。


    所有人都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動情緒在心裏流淌。駙馬真的是愛兵如子啊。


    明德帝的眼眶微微紅了:我女婿確實是北翼之光……


    唐星河服氣了,“學生明白。”


    爾後,三稿四稿五稿六稿,直到一個月後的第七稿出爐。


    這期間,幾個小將率領精銳軍作為先鋒,數次深入探明敵情。


    營帳裏,唐星河畫了張簡陋輿圖鋪陳開來,“如果宛國細作傾巢而出,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這裏動手。”


    唐星河解說,馬楚陽立刻就勾畫出地圖上的標記:峻洞山。


    二人當真是互為影子,一個起頭,另一個會意。


    有時唐星河還沒說,隻抬了一下眼,馬楚陽也能知對方會講解哪一塊,早早就用炭筆勾畫出來。


    馬楚陽等唐星河講解完,又進行補充,“峻洞山地勢險要,隻有一條狹窄山道可通達,是個設伏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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