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風雪交加。


    狂風吹得東宮那麵旗獵獵作響,大雪彌漫得叫人視線模糊。


    東宮動了。


    季鶴伏也動了。


    他站在東宮大門外,手拄著長劍,一群玄衛分站兩側,神色嚴肅,對落在衣衫上的雪和四周纏繞的冷風毫無感覺。


    眼神裏充滿了對建功立業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嘎吱……”


    東宮大門敞開。


    太子走出宮來,在看到靜靜等待在外的季鶴伏時,臉上的緊張和興奮瞬間消失。


    壞了!


    被這王八蛋堵了!


    瞬息之間,太子停下腳步冷笑起來。


    “季鶴伏,你這般盡心勞力的替他辦事,可能預想到自己的未來?”


    “這便不勞太子殿下操心了。”


    季鶴伏沉聲應話,“皇上對臣有救命之恩,拔擢之情,臣不勝感激。”


    這話是真的。


    季鶴伏確實很感激康正帝。


    但感激是一回事,為了保命算計他、架空他那是另一碼事。


    “臣這條命是皇上的。若有朝一日皇上想取,也不必皇上動手,臣甘願赴死。”


    這話那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但這話是在表示,他為皇帝辦髒事、背鍋,心甘情願,就算最後死也值了。


    聽得太子冷哼一聲。


    但不等他多說,季鶴伏便微微讓開身,“太子殿下,請吧。皇上正在等你。”


    太子:……


    他難道還能說個“不”字嗎?


    “臣也不想對您動手。”


    季鶴伏笑得溫和,“皇上隻是想跟您談談罷了。”


    太子:……


    談談?


    談什麽?


    談走他的命嗎?


    見太子遲遲不動,季鶴伏微皺眉上前兩步。


    “你別過來!”


    太子猛一甩袖,惱怒道:“孤走便是!”


    對他仇視的目光,季鶴伏全當沒看見,笑眯眯的等他走到自己前麵之後,就一揮手,輕飄飄吐出一個字——


    “殺。”


    太子腳步一頓,下意識想回頭,但最終卻什麽也沒做,咬著牙往前走了。


    身後,是一片慘叫聲。


    聲音都很熟悉,那都是肯支持他造反,跟著他那麽多年的好下屬,被玄衛無情屠戮的聲音。


    太子的手漸漸緊握成拳,後槽牙咬得發出“嘎吱”聲。


    季鶴伏臉上沾了幾滴鮮血,他仍笑著撐了一把傘,走到太子身邊,“殿下,風雪加身,前路小心。”


    “不需要你虛情假意。”


    太子一把將他推開,甚至還想踹一腳。


    可惜被季鶴伏躲開了。


    一路將太子護送到康正帝眼前,季鶴伏便藏身在角落裏,一邊欣賞父子倆爭吵大戲,一邊思考啥時候他才能回去。


    這機會也來得很快。


    這倆幾十年父子也不是白當的。


    對對方那叫一個了解啊~


    康正帝一口一個刀子,什麽“癡肥愚鈍”、“暴躁無能”、“淺薄不孝”,罵得太子直接破防。


    太子也沒客氣。


    一句句“枉為人父”、“虛偽狡詐”、“寡恩薄情”,罵得康正帝也破防。


    父子倆吵得麵紅耳赤。


    一時激動,太子兩步上前,抽出康正帝插在架子上的長劍,衝著康正帝就是一下。


    寒光襲來。


    康正帝都懵了。


    他大概從來沒想過,太子竟真敢弑君。


    當時,那把劍離康正帝的脖子,隻有一指的距離。


    季鶴伏悄無聲息的出現,一把拽開康正帝,一腳踹開太子,同時還沒忘記借用太子的手給自己來了兩下。


    嗯~


    英勇負傷。


    完美!


    “皇上!”


    季鶴伏頂著淌血的傷口,一臉關切的看著被他推倒在地的康正帝,伸手去扶他。


    “臣有罪,救駕心切,不慎傷了龍體,還傷了太子,請皇上降罪。”


    噗~


    他真的沒笑。


    可現在康正帝摔倒在地掙紮的樣子,真的好像一隻翻過來的大烏龜!對麵的太子也一樣。


    噗嗤!


    他不是故意的!


    噗……真不是。他對天發誓!


    “你也是為了救朕,何罪之有?”


    康正帝扶著摔傷的老腰坐到椅上,先看了眼季鶴伏手上的傷,心中難免有些感動和劫後餘生的慶幸,但很快眼神又殺向太子。


    好得很。


    要不是季鶴伏反應快,他豈不是真得沒了?


    好一個太子。


    好一個弑父殺君的太子!!!


    “太子弑君,關入天牢,擇日處死。”


    別說不殺親兒子。


    這親兒子殺他的時候,也沒拿他當親爹看啊。


    再說,當時他脖子甚至都能感覺到劍傳來的森森寒氣,幻覺先帝都在他眼前跟他招手了!!!


    這他還能讓太子活?


    萬一太子找機會逃出來,又給他一劍呢?


    康正帝滿臉都是冷色。


    太子很快被押下去,康正帝叫來太醫給季鶴伏看傷,完事兒就給他放假了。


    念在季鶴伏剛救過自己的份上,後麵挨家挨戶抄家滅族這些得罪人的事,他決定讓玄衛司副指揮使上。


    夜半三更,季鶴伏回府。


    舒姣正半躺在床上,聽見響動偏過頭看他,目光在他包紮過明顯鼓起來一點的手臂上滑過。


    “傷得厲害嗎?”


    “小傷。”


    季鶴伏聲音裏甚至還帶著些笑意,“倒是辛苦夫人等我到三更。”


    “我看看。”


    等季鶴伏走到跟前,舒姣便抬手扒了他衣裳。


    屋內被炭烤得暖烘烘的,倒是也不必擔心受冷。


    “夫人怎得如此心急~”


    季鶴伏還有心情打趣舒姣,“為夫又不會跑,任由夫人處置便是。”


    舒姣就著他包紮完好的傷口就是一戳。


    “嘶~”


    季鶴伏立馬皺起眉,聲音虛弱道:“夫人,疼~~~”


    “好夫君,我這就來疼你。”


    舒姣笑著往前一撲,動作卻很是輕柔,嬌豔欲滴的唇隔著太醫包紮的布條,落在他傷口上。


    “難為夫君了。”


    “若非為了你我夫妻二人的安穩日子,何至於要夫君受此痛楚?”


    季鶴伏垂眸,看著滿心滿眼都寫著疼惜的舒姣,不知為何心髒竟有些酸澀,連帶著四肢都有些無力綿軟起來。


    疼嗎?


    或許。


    隻是他習慣了,所以其實並沒有什麽感覺。


    更何況,區區小傷,能讓他廢掉太子,換來救駕之功和康正帝的信任,他覺得很劃算。


    是的。


    劃算!


    在看到康正帝的眼神之後;


    在康正帝給他放假,不讓他去幹剿滅太子派係這活兒之後,他第一反應是——


    劃算。


    他喪失了一些關於痛苦的感知,下意識的去計較利弊得失。


    直到舒姣窩進他懷中,唇又輕輕落在他臉頰那一瞬間,季鶴伏才反應過來——


    原來……


    他也有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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