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她將紡月緊緊擁著,嘴裏不住地念叨,翻來覆去隻是這一句,還活著。


    還活著,她的紡月,竟然還活著!


    仁懿皇後在閨中,近身原有四婢,喚為:紡月、紉雪、繡星、織風。她立後入宮時,身邊帶去了三個,後又因清檀年幼,便將紉雪早早調去了業成殿侍奉。重生後初次入宮時,她便打聽清楚了,在她死後,紡月與繡星,便都隨著殉主了。


    這個結果,她並非沒有預料,至於這‘殉主’二字裏,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她有猜測,隻是苦於時機未到,尚不得深究。


    隻是眼下……


    無論如何她想不到,自己橫遭災劫,一番折騰下來,非但未有大傷,反而還有這般大喜!


    「主子先把藥喝了,奴婢爐子上一直給您熱著湯呢,您幾日未曾進食,如今剛醒,也吃不得別的,便先湊合湊合吧!」


    紡月侍奉她服了藥,說話便要去廚房,卻被裴瑤卮拉著手攔下了。


    比起吃飯,她這會兒還有更上心的事情。


    「我還不餓呢,你別急著忙,先跟我說說,你這幾年好不好?宮裏不是說你與繡星皆殉主了嗎?你在這裏,那繡星呢?她是不是也還活著?」


    她有太多的問題要問,歇了口氣,才又想起眼下,「對了,你……我怎麽會在這裏?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紡月望著她,臉上的神情始終眷含著失而複得的慶幸,柔聲道:「您別著急,奴婢一樣樣都告訴您。」


    當年主子誕子慘死之後,另一個大丫鬟繡星,是當即便一頭撞死在了血房中,殉主而去。而她,卻是被蕭逐下了命令,要賜死的。


    賜死……


    裴瑤卮輕輕一嗤,確實是沒有半點意外的。


    紡月與繡星,跟在她身邊多年,所知所聞,自然是比旁人多上許多,蕭逐心中畏懼,不滅口,又怎麽能放心呢?


    「您當時一走,奴婢倒不是貪生,隻是放心不下您的身後事,想著等大喪畢後,再隨您而去的,誰料皇上他……」紡月抽噎一聲,提及那個人,眼中恨意顯現。


    她恨的,不是皇上在皇後身後,登時便要賜死自己,而是皇上賜死自己的目的,僅僅為著封口,為著這天底下,再無一人能為皇後娘娘這些年所受苦難委屈,分一分明、辯一辯白。


    「我才換上喪服,孫持方便帶著鴆酒來了,皇上啊……真是多此一舉,原本他若不賜死,奴婢殉主之心堅若磐石,可他這麽一賜死……」紡月道,「奴婢記掛著您的委屈,反倒不想死了。」


    裴瑤卮給她擦了擦淚。


    然而,不想也隻是不想的。天子賜死,哪容區區婢子叫屈?紡月縱然心底一片恨,卻還是得恨著,飲下那杯鴆酒。


    裴瑤卮聽到這裏,心思一動,便問:「那鴆酒……有問題?」


    紡月眉間微舒,點點頭。


    「那鴆酒被人換了——換成了一杯假死藥,奴婢服下,孫持方驗過脈息,以為奴婢死了,便去交差。皇上……」


    說到這裏,紡月口中一時卻也有些為難。


    她本想說,皇上顧念您,念著自己與繡星皆是自幼跟隨您的,身後總還是給了體麵,吩咐厚葬。但,這一句顧念,想著當年種種,她又實在難以出口。


    ——終究,天子對旁人所有的顧念,都是在保全了自身萬無一失之後,方才有的。


    「皇上命人厚葬了奴婢與繡星,奴婢在地底下呆了三天,剛剛醒來不久,便被人開棺救了出來。」


    裴瑤卮立時問:「是那偷換鴆酒的人?」說著,不等紡月回答,她緊著便問:「究竟是誰救的你?憫黛?還是……」


    整座帝宮,她尋思了個一溜夠,可能有這個能耐做成此事的,也就隻有憫黛一個了。


    可是這個答案,她自己卻也是不敢推敲的。


    果然,紡月搖搖頭,「不,不是賢妃娘娘。」


    「是——母後皇太後。」


    紡月道。


    裴瑤卮一時有些怔住了。


    這個答案,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呢?


    紡月觀望著她的神色,半晌才道:「主子,其實您那幾年的照拂,母後皇太後心裏,終究還是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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