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眼睛,笑了笑:「您覺得我該問您什麽?」


    她一邊這樣問巢融,一邊卻也在心裏猜測,若是相蘅本人,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後,對生身父親會有什麽樣的問題?對自己的母親、對養父,又會有什麽話說?


    她不知道。


    大抵會恨吧,她想。


    而巢融得她這句反問,卻也一時語塞,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這人,自小漂泊,於這人世情故上的唯一牽連,也就是趙遣了。


    相蘅的身世、沈庭如的選擇,這一切擺在他麵前,都是難解的題,他可以對沈庭如有怒氣,但對於相蘅,他又不知該如何對待了。


    裴瑤卮見他為難,隻作了然一笑,淡淡道:「該知道的真相,我都知道了。至於其他的……」


    「我一點都不在乎。」


    巢融睜大了眼睛,有些意外。


    「你就不想知道你父親的事嗎?」


    她想了想,告訴他:「他在該出現的時候沒出現——我隻需知道這一件事,其他的,便都不需要知道了。」


    巢融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替徒弟辯駁一二。


    可裴瑤卮又說:「積陽郡公於相蘅而言,自然不是個好父親,但是沒有他,相蘅也就沒有父親。」


    說到這裏,她心頭不免起了些慶幸——慶幸自己家門和睦,慶幸自己不是相蘅,慶幸對相韜,自己既不必有感激,亦不必有恨。


    最苦的,應該是桓夫人吧。走投無路之際,受了那人的恩惠,他的弟弟又是因她亡故,他擁有她所有的感激與愧疚,是以不管愛與不愛、情不情願,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再離開他了。


    相韜呢?大抵也很苦罷。


    普天下萬萬女子,他卻偏偏愛上了她。


    「我徒兒……」巢融忽然開口,一雙眼睛固執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他不是外頭傳的那種人。」


    是嗎?


    裴瑤卮卻記得,趙氏族內,從來都將小舅出走之事當作穢聞恥辱,年幼時,母親每每提到這個弟弟,總會流淚。


    連至親都對他攜伎私奔之事堅信不疑,這世上,也就隻有巢融不信。


    她歎了口氣,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對您是重要的,對夫人是重要的,對趙氏一族而言是重要的。但對相蘅來說,不重要。」


    巢融又問她:「你恨他嗎?」


    她搖搖頭,「不恨。」


    幸而,她非相蘅。


    最終,巢融還是答應了她,隻要自己手中一日沒有切實的證據,能證明天下都冤了靈丘侯,便一日不會再去打擾桓夫人。


    淩雲殿。


    蕭逐聽罷相垚的話,最後一口湯藥險些嗆進肺管子裏去,他拍案而起,赫聲道:「巢融在塵都?!」


    相垚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當即便愣住了。


    今日是他回京之後第二次入宮覲見,君臣二人說了幾句南境軍機之後,他見皇上風寒嚴重,便在孫持方奉上湯藥之際,隨口埋怨了句宮中太醫不濟,隨即又道,神醫巢融如今就在京城,不若臣去找他討個方子,或許見效快些?


    誰料,他這多嘴的話才一出口,便將皇帝陛下驚得這樣。


    「陛下……巢融他……」相垚心下微沉,試探道:「您之前不是還曾為著薑仆射的腿傷,下令暗衛司暗中尋找巢融嗎?怎的如今卻……」


    若非知道皇上對巢融抱的是求賢若渴之心,他也斷乎不會這樣莽撞的與他進言。


    蕭逐此間眉頭緊皺,看了他半天,滿腔的欲言又止。


    自薑軼腿傷之後,他在軍中便失去了一條重要膀臂,否則潘氏也不至於起勢如此之快。近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能頂得上薑軼這個缺兒的人,培養為心腹。後來,薑軼給他舉薦了積陽郡公的這位二公子,他觀察多時,確有重用之心。


    此時此刻,他自然不會告訴相垚,自己是在懷疑薑軼假稱赴南都尋找巢融,實則卻是為得長明劍、岐王妃,暗行悖逆君上之事。


    「無事。」他定了定心神,重新坐下來,笑道:「朕是意外,這麽多年尋而不得之人,怎麽這會兒卻不請自來了?」


    相垚心存疑慮,但也沒再追問,隻道,巢融是聽聞一元先生在京,奔著與之一較高下來的,因著相家最近與楚王府來往多些,自己這才無意中發現了他的蹤跡。


    「那他如今何在?」蕭逐問,「楚王府?」


    相垚聞言,先告罪,才道:「楚王府守衛森嚴,巢融尚未見到一元先生。微臣有心與其請教醫道,便將他帶回府中了,隻是陛下知道,家父一向不喜微臣學醫,是以巢融這會兒的身份,乃是臣家中一匠人。」


    蕭逐若有所思,點點頭,「既如此,那你便好生招待他,莫怠慢了,等薑軼辦完事回來,再請這位神醫給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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