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竣本來叫虞清嘉一同烹茶說話, 結果關於慕容簷的正題還沒開始,他就被奴仆叫走了。反而是虞清嘉和慕容簷賞雪烹茶,共度一個下午。等傍晚的時候,虞清嘉終於知道為什麽虞文竣中途離開了。


    晚上的時候傳來消息,虞老君的病情突然惡化,現在已然昏迷不醒。虞文竣作為兩房唯一的繼承人, 這種時候當然要守在虞老君身邊, 連晚上都不得脫身。


    虞文竣不回來, 二房庭院又空空蕩蕩的, 虞清嘉坐在房裏等, 聽到丫鬟的傳話, 她隻是平淡地“哦”了一聲, 就讓白蓉去後麵叫慕容簷過來,他們兩人先行用飯。


    虞清嘉吩咐完後,自己都愣了愣。因為虞老君和大房的緣故, 虞文竣大部分時間都不在, 反而像是虞清嘉和慕容簷兩人共同居住一般。虞清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連忙甩頭, 趕緊將這個主意甩出腦海。


    慕容簷進來時正好看到虞清嘉一邊搖頭,一邊虛虛握著拳磕自己的腦袋。慕容簷問:“你怎麽了?”


    虞清嘉看見慕容簷過來了,連忙坐好說:“沒什麽。父親剛剛派人傳話回來,讓我們先吃飯,他留在老君身邊,恐怕不回來了。”


    慕容簷對此絲毫不意外, 因為虞老君突然病倒就是他吩咐的。趁著丫鬟擺盤,虞清嘉和白芷等人討論:“老君最近身體不太硬朗,總是生病,這一次不知道怎麽樣了。”


    畢竟能讓虞文竣那樣失態的,恐怕不是小病。


    白芷對虞老君也沒什麽好感,她安慰虞清嘉:"娘子不要著急,虞家請來了最好的郎中,一定可以很快治好,說不定還能趕上過年呢。"


    “唉。”虞清嘉歎氣,因為虞老君的事,一整個冬天虞家都氣氛壓抑。虞清嘉雖然不喜歡虞老君,可是也沒有盼人死的道理。虞清嘉說:“希望父親請來的郎中藥到病除,能讓老君趕快好起來。”


    慕容簷聽到這裏,隨意補充道:“郎中恐怕沒用。”


    虞清雅高價和係統買的毒,普通郎中能有什麽用。虞清嘉驚訝地看著慕容簷,問:“為什麽?”


    慕容簷神色平靜,這些不好的事情,虞清嘉永遠不必知道原因。他說:“無他,隨意猜測而已。”


    虞清嘉隻以為慕容簷不待見虞老君,所以才對虞老君的病不樂觀,並沒有多想。她又和慕容簷討論了幾句,一直等到飯擺好才停。白蓉知道虞老君病情突然惡化的全部原委,她偷偷朝慕容簷看了一眼,見慕容簷神色平靜,再尋常不過般和虞清嘉討論,仿佛真的不知道虞老君並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白蓉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悄悄移開視線。


    公子在六小姐麵前,和對待其他人時真的判若兩人。


    虞清嘉當天隻是隨便一提,沒想到慕容簷的活果真應驗,虞老君這一病來勢洶洶,連換了幾個郎中都無濟於事,更甚至有些郎中把脈之後,擺手不肯再治,一臉嚴肅地暗示虞家準備後事。年節關頭遇上這種事,虞家祖宅人心惶惶,李氏趁這個機會,提出讓虞清雅回來。


    畢竟,之前虞清雅輕而易舉地治好了虞老君的病,有她在虞老君的精神都比平日好。眾人無計可施,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派人接虞清雅回來試試。


    虞老君病時本來就離年關很近,再加上這幾日下雪,山路非常不好走。重重耽擱下,虞清雅直到年前二十七才回來。


    因著虞老君重病,小輩們連鮮豔的顏色都不能穿。三十當天,虞清嘉換了套簇新的衣服,素色上襦,淡紅色間色裙,衣領袖擺繡著淡淡的團花。這一身素淡又雅致,既不會有病榻前太過招搖之嫌,又非常適合新年的氣氛,十分符合虞家現在的情形。


    新年時分,虞清嘉必然要去給虞老君磕頭拜年。她走到主院,侍女們個個愁眉苦臉,看到虞清嘉,輕聲行禮:“六小姐。”


    虞清嘉問:“老君今日身體怎麽樣了?”


    侍女回道:“四小姐回來後給老君換了帖藥,老君剛剛才喝了藥,現在已經睡過去了。”


    虞清嘉若有所思,虞清雅一回來就主張給虞老君換藥?這種行為太過招搖,要是出了什麽事,那就全怪到新方子身上了。郎中都不敢冒這個險,虞清雅哪裏的自信這樣做?


    虞清嘉不期然想起係統,她突然產生一種極其荒謬的想法,莫非,虞清雅換藥,是因為她知道些什麽?更或者,老君的病本來就是她的手筆。


    虞清嘉被自己可怕的猜測驚出一身冷汗,她不動聲色地打發走侍女,走進屋子裏。如果真是如此,虞老君的病是被人故意下藥再故意治好,那可真是應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惡人自有惡人磨。虞清雅是虞老君親自捧起來的,現在可好,虞老君要用自己的健康捧虞清雅最後一次。


    虞老君打發虞清雅去佛寺,虞清雅懷恨在心,用虞老君當踏板和武器,這兩個人相互坑害起來,可真是毫不手軟。虞清嘉進入裏間,屋裏到處都是藥味,虞老君的病榻被用屏風圍了起來。裏麵已經站了許多人,大家都和虞清嘉一樣,換了新衣服,但都強行做出一副悲傷的模樣。


    虞文竣神態也很疲憊,看到虞清嘉,都找不到空和虞清嘉說話。李氏也在現場,故意讓自己顯得非常忙碌,仿佛侍疾沒了她不行一般。李氏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有她說話的餘地,她的全部價值,大概也就這點了。


    虞清嘉隔著屏風給虞老君拜年請安,說了些吉利話,就該告退了。虞清嘉出門時遇到虞清雅,這是這幾日一來,她第一次看到虞清雅。虞清嘉淡淡點頭,道:“四姐,好久不見。不知你這段日子在佛寺可好?”


    虞清雅神色看著很憔悴,隱隱還有些焦慮。她大費周折,不惜給虞老君下毒,終於回到了虞家。但是潑水容易收水難,她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回家,給虞老君服下解藥就沒事了,現在卻發現毒素因人而異,虞老君又年紀大,身體底子被虞清雅耗空,現在早就喝下了解藥,但是好轉卻很慢。


    虞清雅的焦躁難以言喻,她當初敢嚷嚷著給虞老君換藥就是自恃有解藥,若是解藥失靈,那她豈不是又把自己坑死了?虞清雅一想到這裏就暴躁,她都做了些什麽,虞老君是她最大的依仗,而她,竟然自己給虞老君下毒?虞老君若是就這樣死了,那她和李氏該怎麽辦?


    虞清雅待在屋裏心煩,忍不住去外麵喘口氣。她剛回來就迎麵遇到虞清嘉,虞清雅因為佛寺和擔憂變得憔悴不已,但是虞清嘉卻皮膚通亮,眼神熠熠,虞清雅隻看了一眼,心裏不由升上一股酸澀和嫉妒。


    虞清雅撐起腰,故意揚著下巴說:“原來是六妹,這幾日我忙著老君這裏的事,竟然還沒和六妹說話。老君這裏無論什麽事都得問過我才能行,我原本打算潛心禮佛,可是老君這裏離不了人,百善孝為先,我隻能先回來忙老君的事。”


    虞清雅顯擺自己的重要,而虞清嘉隻覺得可笑。虞清嘉笑了笑,慢慢說:“怪不得我看四姐眼下發青,唇色青紫,臉色也蒼白的緊,原來是因為要照顧老君啊。四姐才從佛寺回來,都沒好好養一養,就立刻來老君這裏侍疾,真是讓人感動。我代其他姐妹們謝過四姐,謝四姐大包大攬,代我們盡孝。”


    虞清雅聽到虞清嘉說她臉色不好的時候,神態就難看下來,任哪個女子被人說皮膚不好,恐怕都沒法笑得出來。尤為可氣的是,明明是暗諷的話,虞清嘉卻是以讚美的口吻說出來的,虞清雅自己剛剛放下大話 ,現在都沒法反駁。


    虞清嘉說完後,還特意對虞清雅福了一禮,虞清雅一口氣梗住,被虞清嘉這樣一說,虞清雅真的覺得自己像是丫鬟一般,當牛做馬一樣在虞老君這裏侍奉,而虞清嘉每日來點個卯就走,吃好睡好,臉色紅潤,活脫脫主子模樣。


    虞清雅臉色難看,說:“幾日不見,六妹還是這樣牙尖嘴利。可惜六妹大概失望了,你費了許多心力才讓我去佛寺,然而虞家如何把我送出去,之後還不是要加倍小心地將我迎接回來。老君的病離不開我,經此一事,她隻會對我言聽計從。六妹有時間暗諷我,不如還是擔憂擔憂自己好了。”


    虞清嘉聽到也笑,她看著虞清雅,眼神暗藏鋒利:“四姐終於肯說實話了。原來四姐有辦法讓老君康複啊。那就有勞四姐了,妹妹我等著四姐的好消息。”


    “當然。”虞清雅不甘示弱,強撐著說,“六妹還有事情嗎?沒有事情就先出去吧,我和父親母親都忙著給老君侍疾,閑人最好自己出去。”


    虞清雅故意說了“父親”“母親”,暗示她和李氏、虞文竣才是一家,虞清嘉不過一個閑人,連給長輩侍疾都沒有資格。虞清嘉聽到這樣的稱呼控製不住地動怒,但這裏是虞家不是廣陵,虞文竣確實也是虞清雅的父親。


    兩人的談話不歡而散,誰都不開心。出門時,虞清嘉鬼使神差,回頭朝屋子裏麵望了一眼。


    她誠然落得清閑,可是虞文竣、李氏和虞清雅在病榻前忙碌,真的很像是一家人。相比之下,仿佛她才是那個外人一般。


    虞清嘉因為此事,直到回房心情都不好。她屏退白芷等人,獨自坐在榻上,看著俞氏留給她的首飾愣神。她正在出神,忽然門被白蓉叩響:“六小姐,您回來了嗎?景桓主子找你。”


    虞清嘉恍然回神,仿佛在漂泊中突然抓住了浮木。她並不是一個人,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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