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之精呆呆地張開了小嘴, 直到洛九江將那一輪太陽似的光團捧上半空也沒發出一絲動靜。


    他甚至不敢放重呼吸, 隻怕一絲一縷的鼻息都會吹散了這畢生難求的景象。


    “光……”過了良久, 五行之精才喃喃自語道:“這就是光……”


    多年之前,他的舊主分裂混沌,禦使海空,是不是就為得能夠見到這般景象?


    而萬年之後, 這最美麗又至聖潔的光芒灑落在他的身上, 同樣讓他不能自已, 目眩神迷。


    這一瞬間,即便靈識尚還幼小稚嫩, 即使思維也還懵懂無知,但五行之精在冥冥之中, 仿佛有種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感受,與混沌之外的萬千生靈達成了一致。


    這就是眾生所渴慕的光芒,也是無數前輩甘願為此踐落故路的期望,萬年之前, 萬年以後, 所有生靈仍願為其生,為其死。


    而那捧出了這團光芒的人——


    五行之精怔怔抬頭,仰視著已經站起身來的洛九江:“你……”


    洛九江這回沒有低頭看他, 他半閉著眼,正全神貫注地感受著混沌內的傳來的波動。一直以來被混沌緊緊壓製的神識終於放開了一點, 而這一絲絲的神識, 實則已是黎明將至的曙光。


    他的思路是對的, 混沌可以被改變。


    他可以改變混沌,盡管這個過程或許要非常非常漫長。


    那麽,除了掛在天上的那輪道源充當太陽之外,他還需要……


    正當洛九江全神貫注地思考之際,突然感覺衣角一重,是五行之精伸手扯住了他的袍子。


    洛九江回過神來,也不急於在這一時半刻破題。他重新蹲下,直到視線與五行之精齊平,耐心地問道:“怎麽了?”


    “真好看。”五行之精一半震撼,一半歡欣地讚美道:“這可真好,你好神奇。”


    洛九江失笑。


    他就勢盤腿坐下,順手把團子一般的五行之精抱在自己懷裏,這才緩和地回答道:“這隻是一個開始,我在想,接下來要從哪裏著手比較好?”


    五行之精不信他:“還有更好看的?”


    “有的。”


    “哇。”懷裏的小孩子吧嗒吧嗒嘴,發出一聲豔羨至極的感歎,他像模像樣地歎息道:“外麵可真好啊。”


    “是啊。”洛九江一手攬著五行之精,另一手支著下巴,聞言就想起了混沌之外的毓秀山水,想起了七島那片一望無際的碧海,想起書院中的清雋風光,還有……


    還有此時此刻,聖地內正全心等著他的那個人。


    五行之精已經忍不住纏著洛九江說話了。小孩子思想簡單,他看洛九江和氣,剛剛又變出了那樣一團耀眼的光來,早在心裏把他定成了好人,此時忍不住拉著洛九江嘰嘰喳喳,求他給自己講講外麵哪裏漂亮。


    “外麵嗎?湖光山色萬重霞,輕煙數點傍人家。秋霜過後飄新雪,白鳥銜來一枝花。論起風景,在我心裏七島和書院都是第一流,但看遍人間,還是千嶺最佳。”


    說這話時,洛九江眼中含著波光一般連綿的笑,這笑意極坦蕩溫柔,卻引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如同被珍藏的秘寶,沒給任何人瞧見。


    “那我就要看千嶺!”


    洛九江笑了一聲,心知此千嶺非彼千嶺。但他本就是很好說話的人,聞言也隻是一口答應下來:“可以,那我們對混沌的改變,就先從千山寒嶺開始。”


    他抱著五行之精說了這片刻的話,內腑裏同時也沒停下過調息,如今盡管已經把道源拋出,但論起自身修為,也仍是神完氣足。


    洛九江把懷裏的小孩子放到一邊,自己單手貼上洞府裏凹凸不平的砂石地麵,示意五行之精繞來自己背後,免得被一個不留神磕碰到。等一切都準備就緒,他就全神貫注地發力——


    一座,兩座,三座,有山峰依次從黑暗中轟然升起。


    當初洛九江隻有築基修為時,就能生生憑靈氣在千頃湖麵上升起一座小島。如今他已然金丹,自然能夠親手塑出千百山峰。


    論起高度和麵積來,這些“山峰”自然沒有真正的山嶺宏偉壯闊,但在如今身高隻到洛九江膝蓋的五行之精麵前,已經不亞於一項壯舉。


    他看著洛九江是怎樣捧出一輪太陽,也看著洛九江是怎樣讓千山拔地而起。


    仿佛當年龍神分裂混沌對於諸多異獸來說是驟然掀開眼前障目黑暗的偉大,從此使他們不複迷途一樣,洛九江如今所作所為,在五行之精眼中,也是一個微縮的神跡。


    諸峰已立,洛九江站在群山之外,一半視角平視乃至仰視著這些線條冷峻的山川,另一半靈識隨心而動,隻要他一念之間,就能隨意出現在千百山峰的任何地方。


    直到如今為止,這些山川依舊要用洛九江的靈力支撐。因為從洛九江拔起第一座山開始,他就能感覺到混沌無聲地反彈。


    混沌最大的特點就是混亂而無序,然而洛九江卻試圖在其中建立起秩序。


    這一回合,不用刀槍,亦不用亮劍,所有刀光暗影都埋藏在無聲無息之間,在五行之精尚且懵懂地邁開兩條小腿走向其中一座山峰的時刻,洛九江就已經在和混沌展開一場拉鋸戰。


    五行之精不知洛九江和混沌之間的暗中爭鋒,還撲過來扯著洛九江的袍角,要拉著他去山川裏玩。


    他這些年帶著混沌移動,從來隻能從一處山心搬到另一處山心,至於山峰的外層表麵,卻是直至今日才有幸得見,也難怪會這麽興奮。


    洛九江此時正在攻城略地的緊要關頭,五行之精此舉其實是在分散他的心思。但洛九江並不因此發作,反而心念一轉,順勢鬆開自己對造物的部分控製,由著五行之精蹦蹦跳跳地把自己扯到群山旁邊。


    果不其然,混沌爭奪回這部分地盤之後,就如同要給洛九江些許顏色看看一般,當場發作。方才新破土而出的山川在地層的碰撞下垂垂而下,眨眼間就崩塌成石堆土塊。


    即使如此,混沌仍不罷休,依然有地勢在洛九江和五行之精的見證之下連連下沉,直到深度幾乎能填下數個洛九江為止。


    五行之精奇道:“這也是山?”


    “這不是山。”洛九江耐心地給他解答:“這是盆地,那邊是丘陵。”


    五行之精揚起臉來,奶聲奶氣地問道:“那這些也是你創造出來的嗎?”


    洛九江微笑起來:“不是我,是混沌。”


    回答過這問題後,他對準當空拱一拱手,仿佛對著某一個看不見的存在道謝似的,客客氣氣地說:“多謝老兄了,正嫌單調呢。”


    然後,近乎突如其來地,洛九江眨眼間閃電般重新將那盆地與丘陵的控製奪回。瞬間丘陵上翻起十數對如藝術品般的土手來,每雙手都是個抱拳的動作,好像都在無聲地跟混沌說著謝謝。


    混沌倘若有個一絲半毫的意識,受此一遭嘲諷,想必是恨不得把洛九江就地摁死在這兒。


    不過,天底下這麽想的人多了,洛九江卻仍然活蹦亂跳至今。


    他畢竟不是靠氣人的本事活到今天的。


    ——假如真按氣人的本事來排個修為,那洛九江說什麽都該半隻腳踏進大乘了,哪還至於在金丹晃悠?


    現在回想起洛九江混沌舉醋宣戰時,他尚且孑然一身,在混沌之中一無所有。


    而到現在為止,洛九江有了道源做太陽,有了地上的山川、盆地和丘陵,懷裏還多抱了一隻肉乎乎的五行之精。


    他順手把自己左臂上坐得穩當當,正晃悠著兩條小胖腿的孩子往上顛了顛,右手隨意劃過自己創造出的山川,若有所思道:“山頭光禿禿的也不好看。”


    “咱們種點什麽東西吧。”


    五行之精兩隻小短手摟著洛九江的脖子,圓嘟嘟的臉蛋幾乎就要和洛九江臉貼臉。現在他可謂是洛九江麾下第一簇擁,一聽洛九江的話,就立刻附和道:“對啊,得種點什麽,那種點什麽呢?”


    聽他小大人似的重複念叨著自己的話,洛九江啞然失笑。


    他伸手往自己儲物袋裏一探,摸到東西確實沒變成什麽癩蛤蟆就放下了一半的心。麵對五行之精的疑問,他也不吊人胃口,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們可以種很多的花。”


    當初青龍書院裏,但凡洛郎過處,必然花疊石徑香滿蹊,書院男女弟子爭相贈箋擲花的場麵一時蔚為風景。直至今日,洛九江也仍記得自己某日偶然從兩排白樓小徑裏經過,從窗子裏漫天如雨灑下的紛紛繁花。


    他離開青龍書院時雖然匆匆,但也沒忘記帶上點東西當做紀念。當初他從死地離開時就拿了掌中花籽;這回為了方便,也算是養成一個習慣,便從諸峰師姐那裏討了些花籽帶上。


    這些花籽零零散散由有交情的師姐們送來,如今零零散散,幾百種總是有的了。


    洛九江拿起幾包托在手上,拆開其中一個,那小包裏附著張“商含嬌禮”的字條,讓他一看就想起當初青龍森林裏的初見,不由翹起嘴角。


    時至今日,在混沌冰冷黑暗且不可捉摸的壓抑氣氛之下,洛九江回想起書院裏的那段日子,想起遊蘇和陰半死,想起公儀先生和許多朋友,想起自己在湖上留下的刀光,擺在陰半死藥峰下的望天吼立柱,還有那一支支和“洛郎”聲一起將他簇擁包裹的鮮花,仍然要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五行之精抬手戳了戳他的臉,奇道:“你笑得好開心。這些是什麽花啊,漂亮嗎?你是不是特別喜歡?”


    洛九江握緊了手裏的幾個小包,溫柔地回答道:“我自然特別喜歡,這裏……都是別人送給我的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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