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給……給我一個痛快吧……”


    說話的,是王乾坤。


    除了腦袋,他就隻剩下兩條胳膊,連著小半截身子。


    這種狀況,當然是活不了的。


    實際,王乾坤在成為‘加官進爵’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但偏偏他和別的死人不同。


    他死了,卻不光有著活人的意識,還有和活人一樣的知覺。


    因為,他是傀儡師。


    我隨手將他丟在地上,四下找尋。


    之前的聲音早已不複存在,但目光所向,就見幾十米開外,一個身形熟悉的老人,正背對著這邊緩步向前走。


    我再次氣血翻滾,想要追上去。


    對方卻像是洞察了我的意圖,頭也不回的揮手:


    “行了,別攆了。能再見你這大禍害一回,老頭子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還是邁步上前,哽咽道:“姥爺……”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看爺們兒掉淚。”


    姥爺依舊沒回頭,卻放緩了腳步,像是很久以前,帶我下地幹活的時候拉家常一樣說:


    “我這是正該走了,去哪兒,你知道。我也就是不放心你,才來最後看你一眼。現在看見了,我也就放心了。


    嘿嘿,你個龜孫兒,大禍害,還中,還算爭氣。這就中了,就中了。來之前,我還真怕讓你氣得再死一回呢。”


    “你……”


    我已經想明了大概,想要說“你就不能讓我看你一眼”,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這都幾年了?咋還沒走啊?”


    “走?咋走?”


    姥爺腳步一頓,氣哼哼地說:“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也沒想過要享你的福,可他娘的,到了下邊,才知道你個龜孫不光禍禍活人,還禍禍死人呢。


    有人跟我說:別人去投胎,最多三年,你不中。


    我問為啥?


    他跟我說:你這輩子,還有活沒幹完呢。


    說:你外孫不是一般人,這輩子,是好是孬,還沒定性呢。得等到他定了性,確定他不會禍禍好人,你才能去投胎。


    這不,這一拖就這麽些年。”


    “現在……”


    “能走了。你雖然也還不是啥好龜孫兒,可你沒害人的心思。要不然,你能讓那懷了孕的行屍‘活’回來?”


    我遲疑了一下,問:“拖著不讓你走的,是什麽人?”


    姥爺也似猶豫了一下,說:“在下頭,他排老十。你也不用怨他,那家夥,一直對我都不賴,就是怕你行差踏錯,到時候沒個能管住你的人,才讓我留下的。


    對了,他說了,我這回走了以後,過陣子,他也該回上邊來了。到時候,他會去找你幫忙。孩兒啊,人家老十對我真不孬。到時候,你可得盡心幫幫人家啊。”


    說到這裏,姥爺竟格外鄭重,居然還把身子轉了過來。


    再次看到老爺子慈祥的麵容,我無語凝噎,一下跪倒在地。


    姥爺凝視我一會兒,微微點著頭:“老天爺總算待我董海山不薄,能讓我帶大你這孩子。


    我老說,你是個禍害。實際,除了小時候,你還真沒禍禍過誰。你是個好孩子。不光沒禍害誰,還是我老頭子修來的福分啊。”


    他忽然上前一步,壓低了嗓子說:“那個王乾坤,可不能殺。要找人,還非得靠他呢!另外,你隻要把他哄好了,他還能替你找到一樣東西。”


    “啥東西?”


    “嘖。”老爺子向我身後瞟了一眼,“你真當你是這先生那先生啊?你就是個屁!不然呢?你看看你剛才,眼看著要被燒死,你幫了那兩口子那麽大忙,他們咋不管你?


    沒錯,他們是感激你,可是,打心眼兒裏更怕你,或者說是……怕另一個家夥。不管你是誰,你太像他們怕的人了,他們怕你怕的要死,怕得想要你死。


    真想用這批人,想讓他們對你服帖,光是好心眼、鬼心眼兒可不夠。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啥不?”


    老頭比了個手勢。


    我立刻點頭:“肚裏有糧,不慌;手裏有槍,該狂就狂。”


    姥爺“嗯”一聲:“真到時候了。孩兒,可記住我的話,一定先把槍杆子攥手裏!”


    見他轉身要走,我忙道:“你這回真走啊?那咱爺倆以後還能……”


    “嘖。”姥爺斜了我一眼,眼神中居然透著些許狡黠,“哎呀,你是啥人?我是啥人?老頭子,就是個普通人。我死那會兒,你給我磕頭算是還養育之恩。現在,你再給我磕頭,不是要我折壽嗎?”


    “我給你磕頭啥時候都天經地義,誰敢折你壽?”我瞪圓了眼。


    老爺子嘿嘿一笑:“孩兒啊,你還是年紀小,不懂事兒啊。你想啊,我下輩子要是長命百歲,那咱爺倆咋還有機會見麵兒?


    我要是缺點兒、欠點兒啥的,下輩子早走了,那陰陽路上,還能沒家客棧啥的?到時候……”


    一句話沒說完,老頭兒就哈哈笑著,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次,他走的很快。


    我再想追,等站起身,他已經消失了蹤影……


    呆立一陣,回到火場旁。


    大火來的猛烈,卻也去得更快。


    沒等我開口,傅沛已經噗通跪在了地上:“尊主,北先生……我……”


    “什麽都不用說了。”


    我揮揮手。


    再看其他人,除了婁阿蛾還算稍許鎮定,袁七姑和幹飯的眼神就都閃閃縮縮不敢與我對視。


    我指指閆光頭,對傅沛說:“替他治燒傷。”


    傅沛趕忙照做。


    閆光頭一邊由他塗藥,一邊不住瞅我。


    我覺得他眼神有點過於奇怪,忍不住問:“你瞅啥?”


    “瞅你咋地?”


    閆光頭順嘴回了一句,但很快訕笑,“嘿嘿……說錯台詞了。兄……兄弟,別怪哥哥話直。你……你現在這個樣,可是比那半截身子的老不死還嚇人呢?”


    “有嗎?”


    我愣了一下,目光轉動,不經意間看到地上一灘水窪中的一個倒影,頓時驚得呆了。


    水窪裏,映出的本該是我的影子。


    然而,那赤著上身的人影,從頭部眉眼間,自上而下,有著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右邊是正常的,我所熟悉的自己的軀體。


    而左邊,分明就是半具白慘慘的骷髏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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