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師默然不語,但是整張臉冷得如同籠上了一層冰,他在諸人期盼的目光下,緩緩地走下了樓,步履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剛才的矯捷。


    他走到天井的正中間,從隨身帶著的褡褳中取出了一爐香,點燃之後,獨自跪在天井裏麵磕頭,拿出陰陽魚不斷地卜卦。


    不久起身,周大師一聲不吭地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王保長連忙拉住了他,他一甩手甩掉了王保長的手,一聲不吭地衝了出去。


    梁老板抱住了他的雙腿,他努力蹬了兩腳,梁老板始終不肯鬆手,嘴裏哭爹喊娘地求他留下來。


    周大師怒聲道:“放開我,這件事情我管不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人群中又是一陣哭嚎,連周大師都怕了,難道自己真的就要死在這裏嗎?


    真的,真的就沒人能夠救得了自己嗎?


    絕望的表情出現在諸人的臉上,這群可憐的人,除了哭,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邢昊天擋在了門口,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周大師,你可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


    此前一番折騰,邢昊天看出周大師確實有兩把刷子,也不由得對他尊敬了幾分。


    周大師怒聲道:“天怒帶華冠,一引陰間火,四方如棺蓋,五裏不還陽,這個局就是我師父親來,也破不了!你們都已經入局吧,等死吧!!!”


    “既有人做局,就一定有人能解局,周大師何必如此惱羞成怒急著要走呢?!”


    “我惱羞成怒,我急著要走,再不走我小命都要擱在這裏了!”周大師搖頭道,“我不知道做這個局的人是哪路神仙,但是這樣的大人物絕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告辭,告辭了!哎呀別扯我的腿啊!!”


    王保長撕心裂肺地道:“周大師您就行行好,救救我們吧,我願意把全部家當全部奉上啊!”


    “小子,我看你器宇不凡,雖然不知道你師從何門,但是我知道你定然也是道門中人,這件事情跟你我無關,我勸你早走早脫身,不要枉自送了命,言盡於此,好自為之!”周大師一個暗勁把王保長踹到了一邊,想推開守門的邢昊天,可是邢昊天的身形豈是他能撼動的!


    “你硬要拖老夫下水是吧?!”周大師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邢昊天,道:“好,好好,我就讓你們死個明白,說,你們是如何來這裏的?!”


    “家裏人來信說家父暴斃,我從湘潭趕過來奔喪,因為大雪封山,所以才在這裏暫時住下的,我住了三天了。”


    “我住了五天了!雪不停我也走不了啊!我是從辰溪趕過來的,是我三叔托人送信給我,說家裏有大事……”


    “我是接到了我家裏的電報,叫我趕回來一趟的!”


    “我是回來提親的!”


    ……


    周大師怒道:“聽聽,豎著你的狗耳朵聽聽,這件事情是你我能夠管得了的嗎?”


    邢昊天皺著眉頭,他也聽出來這件事情不同尋常,這些人並非偶然住在這間客棧中,而是有人有意利用大雪封山的契機,把他們集中到這裏,換句話說,這並非是一個巧合,而是動用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有意為之,光是收集十來個陰日陰時出生的人就已經是一個很大工程,何況還要用各種借口,將這些人集中在一起!


    看來這背後的主使,下了極大的功夫!


    可為什麽偏偏是這間不起眼的客棧呢?


    周大師忽然揪住梁老板的耳朵,把他扯到大廳中,指著大廳中的那根房梁道:“看見這根房梁木了沒有,三年前我就叫你拆了,你不肯聽,舍不得你這偌大的家業,好了,現在報應來了,天下之事有因必有果,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擋不住你非要往黃泉路上奔啊!”


    梁老板想起來了,三年前,周大師確實來過自己客棧,叫自己拆掉房梁,可是因為這間屋子是祖傳下來的,如果拆掉重建,那將耗費一大筆錢,他舍不得,一直就拖著,拖著拖著也就忘了。


    梁老板現在腸子都悔青了,跪在地上不停叩頭道:“周大師,您道法通天,您一定有辦法救我們的,求求您救救我們吧!”


    “死局已成,神仙難救。”周大師硬梆梆地說出來這句話,回頭看著邢昊天道,“小子,你要做攪屎棍我不攔著你,但是你總不能叫我陪著他們一起死吧?我把話擱在這裏了,這個局,誰能破,我給她刷十年的茅廁!告辭!”


    “周繼齋,夏姐姐沒告訴過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嗎?”


    周大師聽到身後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整個人瞬間愣住了,隻見剛才出現的那個仙女兒,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外了。


    “若玡。你終於肯出手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若玡……若——玡……我記起來了,您是若玡仙子。若玡仙子!”周繼齋忽然跳了起來,扔掉了手中的平津帆納頭就拜:“周繼齋見過若玡仙子。”


    扶雨若玡絲毫不覺得這年紀可以做自己爺爺的老者跪拜自己有什麽不妥,點頭道:“你記起我了。”


    “仙子和夏師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


    “夏師?你是夏小姐的徒弟?”


    周繼齋恭謹道:“非也,非也,我哪裏有幸能拜入夏師的門下,實在是五年前和夏師還有若玡仙子有過一麵之緣,當日我窮困潦倒,偶遇夏師,夏師說我目有蟄龍之象,所以傳我半部舍輪經,說來慚愧,這些年我一直以飛箝先生的名號招搖撞騙,實在是生活所迫。”


    “你得了半部舍輪經,說自己是羅浮山酥醪觀一脈也沒錯。不過你的道行實在是不配為夏姐姐的弟子,以後羅浮山酥醪觀這六個字還是少提為妙。”


    “是,仙子教訓的是。”周繼齋整張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出言反駁。


    “若玡,你既然來了。這個忙一定要幫啊,你看這個局怎麽破,你說,我來破。”


    沒想到這個長相如仙子一般的人兒,還真的是神仙般的人物,周繼齋不過得了半部經書就已經這麽厲害了,聽他們的對話,這個神秘的仙女兒,本事還不得高到天上去?諸人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紛紛向著扶雨若玡跪倒,求她出手解救。


    “還是那句話,閑事勿問。這個忙,我幫不了。”扶雨若玡冰冷的聲音道,頓時打消了諸人求生的念頭,屋中一陣愁雲慘霧。


    林禽終於忍不住道:“若玡仙子,你也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既然能破這個局,為什麽不出手救他們呢?”


    扶雨若玡終於注意到了林禽,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問道:“你要幫忙?”


    林禽點頭:“如果我有你的本事的話,我一定會幫忙的。”


    “可是別忘了,他們剛才可是口口聲聲的說你是殺人凶手,如果不是邢昊天護著你,你可能莫名其妙就被他們殺了,你不恨他們,反而要幫他們?”


    林禽沉默了半晌,才道:“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權利。”


    扶雨若玡一字一句地道:“可是被你殺了的柳夢蟬呢?你給她機會了嗎?”


    柳夢蟬!


    從扶雨若玡嘴吐出來的這三個字如同三根針一樣,一針比一針疼,刺中林禽的心髒。


    “所以,你並不覺得他們不應該死,隻不過覺得你自己道德上比他們高出一等罷了。你享受之前對你頤指氣使的人,像一條狗一樣趴在你麵前求你去拯救他們,你享受他們對你頂禮膜拜,把你當成陸地神仙一樣捧在最高處。你想救他們,並非出於惻隱之心,而是滿足你內心的那份虛榮,因為你信奉的早就不是善惡,而是權勢。”


    扶雨若玡芊芊食指一指天,慢慢地道:“你想爬到所有人都目不可及的最高處。我說得對嗎?”


    扶雨若玡的一席話,把林禽傷得體無完膚,林禽緩緩道:“就算是這樣,這也不是你獨善其身的借口。”


    扶雨若玡微微一笑,對著林禽招手道:“過來。”


    林禽跟著扶雨若玡回到了天井處,扶雨若玡指著天井處道:“挖開它。”


    頓時間,梁老板立刻撲了上來,臉色大變道:“不能挖,誰都不許挖。”可是諸人哪裏肯聽他的擺布,邢昊天從屋裏麵抓過來幾把鋤頭,一群人就挖開了。


    “有東西!”邢昊天大聲叫道。


    諸人挖開了浮土,均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天井下麵,居然埋著十多具森森白骨。


    扶雨若玡緩緩對林禽道:“你現在明白了嗎?不是我不想救,而是……凡事因果有定,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值得救,他們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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